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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灭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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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之于是将日间如何杀了那四川汉子、史镖头又如何死在那小酒

    店中等情一一说了。白二和郑镖头暴毙之事,王夫人早已知道,听说史镖头又离奇毙命,

    王夫人不惊反怒,拍案而起,说道:“大哥,福威镖局岂能让人这等上门欺辱?咱们邀集

    人手,上四川跟青城派评评这个理去。连我爹爹、我哥哥和兄弟都请了去。”王夫人自幼

    是一股霹雳火爆的脾气,做闺女之时,动不动便拔刀伤人,她洛阳金刀门艺亮势大,谁都

    瞧在她父亲金刀无敌王元霸的脸上让她三分。她现下儿子这么大了,当年火性仍是不减。

    林震南道:“对头是谁,眼下还拿不准,未必便是青城派。我看他们不会只砍倒两根

    旗杆,杀了两名镖师,就此了事……”王夫人插口道:“他们还待怎样?”林震南向儿子

    瞧了一眼,王夫人明白了丈夫的用意,心头怦怦而跳,登时脸上变色。林平之道:“这件

    事是孩儿做出来的,大丈夫一人做事一身当,孩儿也……也不害怕。”他口中说不怕,其

    实不得不怕,话声发颤,泄漏了内心的惶惧之情。

    王夫人道:“哼,他们要想动你一根寒毛,除非先将你娘杀了。林家福威镖局这杆镖

    旗立了三代,可从未折过半点威风。”转头向林震南道:“这口气倘若出不了,咱们也不

    用做人啦。”林震南点了点头,道:“我去派人到城里城外各处查察,看有何面生的江湖

    道,再加派人手,在镖局子内外巡查。你陪着平儿在这里等我,别让他出去乱走。”王夫

    人道:“是了,我理会得。”他夫妇心下明白,敌人下一步便会向儿子下手,敌暗我明,

    林平之只须踏出福威镖局一步,立时便有杀身之祸。林震南来到大厅,邀集镖师,分派各

    人探查巡卫。众镖师早已得讯,福威镖局的旗杆给人砍倒,那是给每个人打上个老大的耳

    光,人人敌忾同仇,早已劲装结束,携带兵刃,一得总镖头吩咐,便即出发。

    林震南见局中上下齐心,合力抗敌,稍觉宽怀,回入内堂,向儿子道:“平儿,你母

    亲这几日身子不大舒服,又有大敌到来,你这几晚便睡在咱们房外的榻上,保护母亲。”

    王夫人笑道:“嘿,我要他……”话说得一半,猛地省悟,丈夫要儿子保护自己是假,实

    则是夫妇俩就近保护儿子,这宝贝儿子心高气傲,要他依附于父母庇护之下,说不定他心

    怀不忿,自行出去向敌人挑战,那便危险之极,当即改口道:“正是,平儿,妈妈这几日

    发风湿,手足酸软,你爹爹照顾全局,不能整天陪我,若有敌人侵入内堂,妈妈只怕抵挡

    不住。”林平之道:“我陪着妈妈就是。”

    当晚林平之睡在父母房外榻上。林震南夫妇打开了房门,将兵刃放在枕边,连衣服鞋

    袜都不脱下,只身上盖一张薄被,只待一有警兆,立即跃起迎敌。

    这一晚却太平无事。第二日天刚亮,有人在窗外低声叫道:“少镖头,少镖头!”林

    平之夜半没好睡,黎明时分睡得正熟,一时未醒。林震南道:“甚么事?”外面那人道:

    “少镖头的马……那匹马死啦。”这匹白马林平之十分喜爱,负责照看的马夫一见马死,

    慌不迭来禀报。林平之朦朦胧胧中听到了,翻身坐起,忙道:“我去瞧瞧。”林震南知道

    事有蹊跷,一起快步走向马厩,只见那匹白马横卧在地,早已气绝,身上却也没半点伤痕

    。林震南问道:“夜里没听到马叫?有甚么响动?”那马夫道:“没有。”林震南拉着儿

    子的手道:“不用可惜,爹爹叫人另行去设法买一匹骏马给你。”林平之抚摸马尸,怔怔

    的掉下泪来。突然间趟子手陈七急奔过来,气急败坏的道:“总……总镖头不好……不好

    啦!那些镖头……镖头们,都给恶鬼讨了命去啦。”林震南和林平之齐声惊问:“甚么?

    ”陈七只是道:“死了,都死了!”林平之怒道:“甚么都死了?”伸手抓住他的胸口,

    摇晃了几下。陈七道:“少……少镖头……死了。”林震南听他说“少镖头死了”,这不

    祥之言入耳,说不出的厌闷烦恶,但若由此斥骂,更着形迹。只听得外面人声嘈杂,有的

    说:“总镖头呢?快禀报他老人家。”有的说:“这恶鬼如此厉害,那……那怎么办?”

    林震南大声道:“我在这里,甚么事?”两名镖师、三名趟子手闻声奔来。为首一名镖师

    道:“总镖头,咱们派出去的众兄弟,一个也没回来。”林震南先前听得人声,料到又有

    人暴毙,但昨晚派出去查访的镖师和趟子手共有二十三人之多,岂有全军覆没之理,忙问

    :“有人死了么?多半他们还在打听,没来得及回来。”那镖师摇头道:“已发现了十七

    具尸体……”林震南和林平之齐声惊道:“十七具尸体?”那镖师一脸惊恐之色,道:“

    正是,一十七具,其中有富镖头、钱镖头、吴镖头。尸首停在大厅上。”林震南更不打话

    ,快步来到大厅,只见厅上原来摆着的桌子椅子都已挪开,横七竖八的停放着十七具尸首

    。饶是林震南一生经历过无数风浪,陡然间见到这等情景,双手禁不住剧烈发抖,膝盖酸

    软,几乎站不直身子,问道:“为……为……为……”喉头干枯,发不出声音。只听得厅

    外有人道:“唉,高镖头为人向来忠厚,想不到也给恶鬼索了命去。”只见四五名附近街

    坊,用门板抬了一具尸首进来。为首的一名中年人说道:“小人今天打开门板,见到这人

    死在街上,认得是贵局的高镖头,想是发了瘟疫,中了邪,特地送来。”林震南拱手道:

    “多谢,多谢。”向一名趟子手道:“这几位高邻,每位送三两银子,你到帐房去支来。

    ”这几名街坊见到满厅都是尸首,不敢多留,谢了自去。过不多时,又有人送了三名镖师

    的尸首来,林震南核点人数,昨晚派出去二十三人,眼下已有二十二具尸首,只有褚镖师

    的尸首尚未发现,然而料想那也是转眼之间的事。他回到东厢房中,喝了杯热茶,心乱如

    麻,始终定不下神来,走出大门,见两根旗杆已齐根截去,心下更是烦恼,直到此刻,敌

    人已下手杀了镖局中二十余人,却始终没有露面,亦未正式叫阵,表明身分。他回过头来

    ,向着大门上那块书着“福威镖局”四字的金字招牌凝望半晌,心想:“福威镖局在江湖

    上扬威数十年,想不到今日要败在我的手里。”忽听得街上马蹄声响,一匹马缓缓行来,

    马背上横卧着一人。林震南心中料到了三分,纵身过去,果见马背上横卧着一具死尸,正

    是褚镖头,自是在途中被人杀了,将尸首放在马上,这马识得归途,自行回来。

    林震南长叹一声,眼泪滚滚而下,落在褚镖头身上,抱着他的尸身,走进厅去,说道

    :“褚贤弟,我若不给你报仇,誓不为人,只可惜……只可惜,唉,你去得太快,没将仇

    人的姓名说了出来。”这褚镖头在镖局子中也无过人之处,和林震南并无特别交情,只是

    林震南心情激荡之下,忍不住落泪,这些眼泪之中,其实气愤犹多于伤痛。

    只见王夫人站在厅口,左手抱着金刀,右手指着天井,大声斥骂:“下三滥的狗强盗

    ,就只会偷偷摸摸的暗箭伤人,倘若真是英雄好汉,就光明正大的到福威镖局来,咱们明

    刀明枪的决一死战。这般鬼鬼祟祟的干这等鼠窃勾当,武林中有谁瞧得起你?”林震南低

    声道:“娘子,瞧见了甚么动静?”一面将褚镖头的尸体放在地下。

    王夫人大声道:“就是没见到动静呀。这些狗贼,就怕了我林家七十二路辟邪剑法。

    ”右手握住金刀刀柄,在空中虚削一圈,喝道:“也怕了老娘手中这口金刀!”忽听得屋

    角上有人嘿嘿冷笑,嗤的一声,一件暗器激射而下,当的一声,打在金刀的刀背之上。王

    夫人手臂一麻,拿捏不住,金刀脱手,余势不衰,那刀直滚到天井中去。

    林震南一声轻叱,青光一闪,已拔剑在手,双足一点,上了屋顶,一招“扫荡群魔”

    ,剑点如飞花般散了开来,疾向敌人发射暗器之处刺到。他受了极大闷气,始终未见到敌

    人一面,这一招竭尽平生之力,丝毫未留余地,哪知这一剑却刺了个空,屋角边空荡荡地

    ,哪里有半个人影?他矮身跃到了东厢屋顶,仍不见敌人踪迹。

    王夫人和林平之手提兵刃,上来接应。王夫人暴跳如雷,大叫:“狗崽子,有种的便

    出来决个死战,偷偷摸摸的,是哪一门不要脸的狗杂种?”向丈夫连问:“狗崽子逃去了

    ?是怎么样的家伙?”林震南摇了摇头,低声道:“别惊动了旁人。”三个人又在屋顶寻

    览了一遍,这才跃入天井。林震南低声问道:“是甚么暗器打了你的金刀?”王夫人骂道

    :“这狗崽子!不知道!”三人在天井中一找,不见有何暗器,只见桂花树下有无数极细

    的砖粒,散了一地,显而易见,敌人是用一小块砖头打落了王夫人手中的金刀,小小一块

    砖头上竟发出如此劲力,委实可畏可怖。王夫人本在满口“狗崽子,臭杂种”的乱骂,见

    到这些细碎的砖粒,气恼之情不由得转而为恐惧,呆了半晌,一言不发的走进厢房,待丈

    夫和儿子跟着进来,便即掩上了房门,低声道:“敌人武功甚是了得,咱们不是敌手,那

    便如何……如何……”林震南道:“向朋友求救,武林之中,患难相助,那也是寻常之事

    。”王夫人道:“咱们交情深厚的朋友固然不少,但武功高过咱夫妻的却没几个。比咱俩

    还差一点的,邀来了也没用处。”林震南道:“话是不错,但人众主意多,邀些朋友来商

    量商量,也是好的。”王夫人道:“也罢,你说该邀哪些人?”林震南道:“就近的先邀

    ,咱们先把杭州、南昌、广州三处镖局中的好手调来,再把闽、浙、粤、赣四省的武林同

    道邀上一些。”王夫人皱眉道:“这么事急求救,江湖上传了开去,实是大大堕了福威镖

    局的名头。”林震南忽道:“娘子,你今年三十九岁罢?”王夫人啐道:“呸!这当儿还

    来问我的年纪?我是属虎,你不知道我几岁吗?”林震南道:“我发帖子出去,便说是给

    你做四十岁的大生日……”王夫人道:“为甚么好端端给我添上一岁年纪?我还老得不够

    快么?”林震南摇头道:“你几时老了?头上白发也还没一根。我说给你做生日,那么请

    些至亲好友,谁也不会起疑。等到客人来了,咱们只拣相好的暗中一说,那便跟镖局子的

    名头无损。”王夫人侧头想了一会,道:“好罢,且由得你。那你送甚么礼物给我?”

    林震南在她耳边低声道:“送一份大礼,明年咱们再生个大胖儿子!”王夫人呸的一声,

    脸上一红,啐道:“老没正经的,这当儿还有心情说这些话。”林震南哈哈一笑,走进帐

    房,命人写帖子去邀请朋友,其实他忧心忡忡,说几句笑话,不过意在消减妻子心中的惊

    惧而已,心下暗忖:“远水难救近火,多半便在今晚,镖局中又会有事发生,等到所邀的

    朋友们到来,不知世上还有没有福威镖局?”

    他走到帐房门前,只见两名男仆脸上神色十分惊恐,颤声道:“总……总……镖头…

    …这……这不好了。”林震南道:“怎么啦?”一名男仆道:“刚才帐房先生叫林福去买

    棺材,他……他……出门刚走到东小街转角,就倒在地上死了。”林震南道:“有这等事

    ?他人呢?”那男仆道:“便倒在街上。”林震南道:“去把他尸首抬来。”心想:“光

    天化日之下,敌人竟在闹市杀人,当真是胆大妄为之极。”那两名男仆道:“是……是…

    …”却不动身。林震南道:“怎么了?”一名男仆道:“请总镖头去看……看……”林震

    南情知又出了古怪,哼的一声,走向大门,只见门口三名镖师、五名趟子手望着门外,脸

    色灰白,极是惊惶。林震南道:“怎么了?”不等旁人回答,已知就里,只见大门外青石

    板上,淋淋漓漓的鲜血写着六个大字:“出门十步者死”。离门约莫十步之处,画着一条

    宽约寸许的血线。林震南问道:“甚么时候写的,难道没人瞧见么?”一名镖师道:“刚

    才林福死在东小街上,大家拥了过去看,门前没人,就不知谁写了,开这玩笑!”林震南

    提高嗓子,朗声说道:“姓林的活得不耐烦了,倒要看看怎地出门十步者死!”大踏步走

    出门去。两名镖师同时叫道:“总镖头!”林震南将手一挥,径自迈步跨过了血线,瞧那

    血字血线,兀自未干,伸足将六个血字擦得一片模糊,这才回进大门,向三名镖师道:“

    这是吓人的玩意儿,怕他甚么?三位兄弟,便请去棺材铺走一趟,再到西城天宁寺,去请

    班和尚来作几日法事,超度亡魂,驱除瘟疫。”三名镖师眼见总镖头跨过血线,安然无事

    ,当下答应了,整一整身上兵刃,并肩走出门去。林震南望着他们过了血线,转过街角,

    又待了一会,这才进内。

    他走进帐房,向帐房黄先生道:“黄夫子,请你写几张帖子,是给夫人做寿的,邀请

    亲友们来喝杯寿酒。”黄先生道:“是,不知是哪一天?”忽听得脚步声急,一人奔将进

    来,林震南探头出去,听得砰的一声,有人摔倒在地。林震南循声抢过去,见是适才奉命

    去棺材铺三名镖头中的狄镖头,身子尚在扭动。林震南伸手扶起,忙问:“狄兄弟,怎么

    了?”狄镖头道:“他们死了,我……我逃了回来。”林震南道:“敌人怎么样子?”狄

    镖头道:“不……不知……不知……”一阵痉挛,便即气绝。片刻之间,镖局中人人俱已

    得讯。王夫人和林平之都从内堂出来,只听得每个人口中低声说的都是“出门十步者死”

    这六个字。林震南道:“我去把那两位镖师的尸首背回来。”帐房黄先生道:“总……总

    镖头……去不得,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谁……谁去背回尸首,赏三十两银子。”他说了

    三遍,却无一人作声。王夫人突然叫道:“咦,平儿呢?平儿,平儿!”最后一声已叫得

    甚是惶急。众人跟着都呼喊起来:“少镖头,少镖头!”忽听得林平之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我在这里。”众人大喜,奔到门口,只见林平之高高的身形正从街角转将出来,双肩

    上各负一具尸身,正是死在街上的那两名镖师。林震南和王夫人双双抢出,手中各挺兵刃

    ,过了血线,护着林平之回来。众镖师和趟子手齐声喝彩:“少镖头少年英雄,胆识过人

    !”林震南和王夫人心下也十分得意。王夫人埋怨道:“孩子,做事便这么莽撞!这两位

    镖头虽是好朋友,然而总是死了,不值得冒这么大的危险。”林平之笑了笑,心下说不出

    的难过:“都为了我一时忍不住气,杀了一人,以致这许多人为我而死。我若再贪生怕死

    ,何以为人?”忽听得后堂有人呼唤起来:“华师傅怎地好端端的也死了?”林震南喝问

    :“怎么啦?”局中的管事脸色惨白,畏畏缩缩的过来,说道:“总镖头,华师傅从后门

    出去买菜,却死在十步之外。后门口也有这……这六个血字。”那华师傅是镖局中的厨子

    ,烹饪功夫着实不差,几味冬瓜盅、佛跳墙、糟鱼、肉皮馄饨,驰誉福州,是林震南结交

    达官富商的本钱之一。林震南心头又是一震,寻思:“他只是寻常一名厨子,并非镖师、

    趟子手。江湖道的规矩,劫镖之时,车夫、轿夫、骡夫、挑夫,一概不杀。敌人下手却如

    此狠辣,竟是要灭我福威镖局的满门么?”向众人道:“大家休得惊慌。哼,这些狗强盗

    ,就只会趁人不防下手。你们大家都亲眼见到的,刚才少镖头和我夫妇明明走出了大门十

    步之外,那些狗强盗又敢怎样?”众人唯唯称是,却也无一人敢再出门一步。林震南和王

    夫人愁眉相对,束手无策。

    当晚林震南安排了众镖师守夜,哪知自己仗剑巡查之时,见十多名镖师竟是团团坐在

    厅上,没一人在外把守。众镖师见到总镖头,都讪讪的站起身来,却仍无一人移动脚步。

    林震南心想敌人实在太强,局中已死了这样多人,自己始终一筹莫展,也怪不得众人胆怯

    ,当下安慰了几句,命人送酒菜来,陪着众镖师在厅上喝酒。众人心头烦恼,谁也不多说

    话,只喝那闷酒,过不多时,便已醉倒了数人。

    次日午后,忽听得马蹄声响,有几骑马从镖局中奔了出去。林震南一查,原来是五名

    镖师耐不住这局面,不告而去。他摇头叹道:“大难来时各自飞。姓林的无力照顾众位兄

    弟,大家要去便去罢。”余下众镖师有的七张八嘴,指斥那五人太没义气;有几人却默不

    作声,只是叹气,暗自盘算:“我怎么不走?”

    傍晚时分,五匹马又驮了五具尸首回来。这五名镖师意欲逃离险地,反而先送了性命

    。

    林平之悲愤难当,提着长剑冲出门去,站在那条血线的三步之外,朗声说道:“大丈

    夫一人做事一人当,那姓余的四川人,是我林平之杀的,可跟旁人毫不相干。要报仇,尽

    管冲着林平之来好了,千刀万剐,死而无怨,你们一而再,再而三的杀害良善,算是甚么

    英雄好汉?我林平之在这里,有本事尽管来杀!不敢现身便是无胆匪类,是乌龟忘八羔子

    !”他越叫越大声,解开衣襟,袒露了胸膛,拍胸叫道:“堂堂男儿,死便死了,有种的

    便一刀砍过来,为甚么连见我一面也不敢?没胆子的狗崽子,小畜生!”

    他红了双眼,拍胸大叫,街上行人远远瞧着,又有谁敢走近镖局观看。林震南夫妇听

    到儿子叫声,双双抢到门外。他二人这几日来心中也是别扭得狠了,满腔子的恼恨,真连

    肚子也要气炸,听得林平之如此向敌人叫阵,也即大声喝骂。众镖师面面相觑,都佩服他

    三人胆气,均想:“总镖头英雄了得,夫人是女中丈夫,那也罢了。少镖头生得大姑娘似

    的,居然这般天不怕、地不怕的向敌人喝骂,当真了不起!”林震南等三人骂了半天,四

    下里始终鸦雀无声。林平之叫道:“甚么出门十步者死,我偏偏再多走几步,瞧你们又怎

    么奈何我?”说道向外跨了几步,横剑而立,傲视四方。

    王夫人道:“好啦,狗强盗欺善怕恶,便是不敢惹我孩儿。”拉着林平之的手,回进

    大门。林平之兀自气得全身发抖,回入卧室之后再也忍耐不住,伏在榻上,放声大哭。林

    震南抚着他头,说道:“孩儿,你胆子不小,不愧是我林家的好男儿,敌人就是不敢露面

    ,咱们又有甚么法子?你且睡一阵。”林平之哭了一会,迷迷糊糊的便睡着了。吃过晚饭

    后,听得父亲和母亲低声说话,却是局中有几名镖师异想天开,要从后园中挖地道出去,

    通过十步之外的血线逃生,否则困在镖局子中,早晚送了性命。王夫人冷笑道:“他们要

    挖地道,且由得他们。只怕……只怕……哼!”林震南父子都明白她话中之意,那是说只

    怕便跟那五名骑马逃命的镖师一般,徒然提早送了性命。林震南沉吟道:“我去瞧瞧,倘

    若这是条生路,让大伙儿去了也好。”他出去一会,回进房来,说道:“这些人只嘴里说

    得热闹,可是谁也不敢真的动手挖掘。”当晚三人一早便睡了。镖局中人人都是打着听天

    由命的念头,也不再有甚么人巡查守夜。林平之睡到中夜,忽觉有人轻拍自己肩头,他一

    跃而起,伸手去抽枕底长剑,却听母亲的声音说道:“平儿,是我。你爹出去了半天没回

    来,咱们找找他去。”林平之吃了一惊:“爹到哪里去了?”王夫人道:“不知道!”

    二人手提兵刃,走出房来,先到大厅外一张,只见厅中灯烛明亮,十几名镖师正在掷

    骰子赌博。大家提心吊胆的过了数日,都觉反正无能为力,索性将生死置之度外。王夫人

    打个手势,转身便去,母子俩到处找寻,始终不见林震南的影踪,二人心中越来越惊,却

    不敢声张,局中人心惶惶之际,一闻总镖头失踪,势必乱得不可收拾。两人寻到后进,林

    平之忽听得左首兵器间发出喀的一声轻响,窗格上又有灯光透出。他纵身过去,伸指戳破

    窗纸,往里一望,喜呼:“爹爹,原来你在这里。”林震南本来弯着腰,脸朝里壁,闻声

    回过头来。林平之见到父亲脸上神情恐怖之极,心中一震,本来满脸喜色登时僵住了,张

    大了嘴,发不出声音。

    王夫人推开室门,闯了进去,只见满地是血,三张并列的长凳上卧着一人,全身**

    ,胸膛肚腹均已剖开,看这死尸之脸,认得是霍镖头,他日间和四名镖头一起乘马逃去,

    却被马匹驮了死尸回来。林平之也走进了兵器间,反手带上房门。林震南从死人胸膛中拿

    起了一颗血淋淋的人心,说道:“一颗心给震成了**片,果然是……果然是……”王夫

    人接口道:“果然是青城派的‘摧心掌’!”林震南点了点头,默然不语。林平之这才明

    白,父亲原来是在剖尸查验被害各人的死因。林震南放回人心,将死尸裹入油布,抛在墙

    角,伸手在油布上擦干了血迹,和妻儿回入卧房,说道:“对头确是青城派的高手。娘子

    ,你说该怎么办?”

    林平之气愤愤的道:“此事由孩儿身上而起,孩儿明天再出去叫阵,和他决一死战。

    倘若不敌,给他杀死,也就是了。”林震南摇头道:“此人一掌便将人心震成**块,死

    者身体之外却不留半点伤痕,此人武功之高,就在青城派中,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他要

    杀你,早就杀了。我瞧敌人用心阴狠,决不肯爽爽快快将咱一家三口杀了。”林平之道:

    “他要怎样?”林震南道:“这狗贼是猫捉老鼠,要玩弄个够,将老鼠吓得心胆俱裂,自

    行吓死,他方快心意。”林平之怒道:“哼,这狗贼竟将咱们福威镖局视若无物。”

    林震南道:“他确是将福威镖局视若无物。”林平之道:“说不定他是怕了爹爹的七

    十二路辟邪剑法,否则为甚么始终不敢明剑明枪的交手,只是趁人不备,暗中害人?”林

    震南摇头道:“平儿,爹爹的辟邪剑法用以对付黑道中的盗贼,那是绰绰有余,但此人的

    摧心掌功夫,实是远远胜过了你爹爹。我……我向不服人,可是见了霍镖头的那颗心,却

    是……却是……唉!”林平之见父亲神情颓丧,和平时大异,不敢再说甚么。王夫人道:

    “既然对头厉害,大丈夫能屈能伸,咱们便暂且避他一避。”林震南点头道:“我也这么

    想。”王夫人道:“咱们连夜动身去洛阳,好在已知道敌人来历,君子报仇,十年未晚。

    ”林震南道:“不错!岳父交友遍天下,定能给咱们拿个主意。收拾些细软,这便动身。

    ”林平之道:“咱们一走,丢下镖局中这许多人没人理会,那可如何是好?”林震南道:

    “敌人跟他们无冤无仇,咱们一走,镖局中的众人反而太平无事了。”林平之心道:“爹

    爹这话有理,敌人害死镖局中这许多人,其实只是为了我一人。我脱身一走,敌人决不会

    再和这些镖师、趟子手为难。”当下回到自己房中收拾。心想说不定敌人一把火便将镖局

    烧个精光,看着一件件衣饰玩物,只觉这样舍不得,那件丢不下,竟打了老大两个包裹,

    兀自觉得留下东西太多,左手又取过案上一只玉马,右手卷了张豹皮,那是从他亲手打死

    的花豹身上剥下来的,背负包裹,来到父母房中。

    王夫人见了不禁好笑,说道:“咱们是逃难,可不是搬家,带这许多劳甚子干么?”

    林震南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心想:“我们虽是武学世家,但儿子自小养尊处优,除了

    学过一些武功之外,跟寻常富贵人家的纨裤子弟也没甚么分别,今日猝逢大难,仓皇应变

    ,却也难怪得他。”不由得爱怜之心,油然而生,说道:“你外公家里甚么东西都有,不

    必携带太多物件。咱们只须多带些黄金银两,值钱的珠宝也带一些。此去到江西、湖南、

    湖北都有分局,还怕路上讨饭么?包裹越轻越好,身上轻一两,动手时便灵便一分。”林

    平之无奈,只得将包裹放下。王夫人道:“咱们骑马从大门光明正大的冲出去,还是从后

    门悄悄溜出去?”林震南坐在太师椅上,闭起双目,将旱烟管抽得呼呼直响,过了半天,

    才睁开眼来,说道:“平儿,你去通知局中上下人等,大家收拾收拾,天明时一齐离去。

    叫帐房给大家分发银两。待瘟疫过后,大家再回来。”林平之应道:“是!”心下好生奇

    怪,怎地父亲忽然又改变了主意。王夫人道:“你说要大家一哄而散?这镖局子谁来照看

    ?”林震南道:“不用看了,这座闹鬼的凶宅,谁敢进来送死?再说,咱三人一走,余下

    各人难道不走?”当下林平之出房传讯,局中登时四下里都乱了起来。林震南待儿子出房

    ,才道:“娘子,咱父子换上趟子手的衣服,你就扮作个仆妇,天明时一百多人一哄而散

    ,敌人武功再高,也不过一两个人,他又去追谁好?”王夫人拍掌赞道:“此计极高。”

    便去取了两套趟子手的污秽衣衫,待林平之回来,给他父子俩换上,自己也换了套青布衣

    裳,头上包了块蓝花布帕,除了肤色太过白皙,宛然便是个粗作仆妇。林平之只觉身上的

    衣衫臭不可当,心中老大不愿意,却也无可奈何。黎明时分,林震南吩咐打开大门,向众

    人说道:“今年我时运不利,局中疫鬼为患,大伙儿只好避一避。众位兄弟倘若仍愿干保

    镖这一行的,请到杭州府、南昌府去投咱们的浙江分局、江西分局,那边刘镖头、易镖头

    自不会怠慢了各位。咱们走罢!”当下一百余人在院子中纷纷上马,涌出大门。林震南将

    大门上了锁,一声呼叱,十余骑马冲过血线,人多胆壮,大家已不如何害怕,都觉早一刻

    离开镖局,便多一分安全。蹄声杂沓,齐向北门奔去,众人大都无甚打算,见旁人向北,

    便也纵马跟去。

    林震南在街角边打个手势,叫夫人和儿子留了下来,低声道:“让他们向北,咱们却

    向南行。”王夫人道:“去洛阳啊,怎地往南?”林震南道:“敌人料想咱们必去洛阳,

    定在北门外拦截,咱们却偏偏向南,兜个大圈子再转而向北,叫狗贼拦一个空。”林平之

    道:“爹!”林震南道:“怎么?”林平之不语,过了片刻,又道:“爹。”王夫人道:

    “你想说甚么,说出来罢。”林平之道:“孩儿还是想出北门,这狗贼害死了咱们这许多

    人,不跟他拚个你死我活,这口恶气如何咽得下去?”王夫人道:“这番大仇,自然是要

    报的,但凭你这点儿本领,抵挡得了人家的摧心掌么?”林平之气忿忿的道:“最多也不

    过像霍镖头那样,给他一掌碎了心脏,也就是啦。”

    林震南脸色铁青,道:“我林家三代,倘若都似你这般逞那匹夫之勇,福威镖局不用

    等人来挑,早就自己垮啦。”林平之不敢再说,随着父母径向南行,出城后折向西南,过

    闽江后,到了南屿。这大半日奔驰,可说马不停蹄,直到过午,才到路旁一家小饭铺打尖

    。林震南吩咐卖饭的汉子有甚么菜肴,将就着弄来下饭,越快越好。那汉子答应着去了。

    可是过了半天全无动静。林震南急着赶路,叫道:“店家,你给快些!”叫了两声,无人

    答应。王夫人也叫:“店家,店家……”仍是没有应声。王夫人霍地站起,急忙打开包裹

    ,取出金刀,倒提在手,奔向后堂,只见那卖饭的汉子摔在地下,门槛上斜卧着一个妇人

    ,是那汉子的妻子。王夫人探那汉子鼻息,已无呼吸,手指碰到他嘴唇,尚觉温暖。

    这时林震南父子也已抽出长剑,绕着饭铺转了一圈。这家小饭铺独家孤店,靠山而筑

    ,附近是一片松林,并无邻家。三人站在店前,远眺四方,不见半点异状。

    林震南横剑身前,朗声说道:“青城派的朋友,林某在此领死,便请现身相见。”叫

    了几声,只听得山谷回声:“现身相见,现身相见!”余音袅袅,此外更无声息。三人明

    知大敌窥视在侧,此处便是他们择定的下手之处,心下虽是惴惴,但知道立即便有了断,

    反而定下神来。林平之大声叫道:“我林平之就在这里,你们来杀我啊!臭贼,狗崽子,

    我料你就是不敢现身!鬼鬼祟祟的,正是江湖上下三滥毛贼的勾当!”突然之间,竹林中

    发出一声清朗的长笑,林平之眼睛一花,已见身前多了一人。他不及细看,长剑挺出,便

    是一招“直捣黄龙”,向那人胸口疾刺。那人侧身避开。林平之横剑疾削,那人嘿的一声

    冷笑,绕到林平之左侧。林平之左手反拍一掌,回剑刺去。林震南和王夫人各提兵刃,本

    已抢上,然见儿子连出数招,剑法井井有条,此番乍逢强敌,竟丝毫不乱,当即都退后两

    步,见敌人一身青衫,腰间悬剑,一张长脸,约莫二十三四岁年纪,脸上满是不屑的神情

    。

    林平之蓄愤已久,将辟邪剑法使将开来,横削直击,全是奋不顾身的拚命打法。那人

    空着双手,只是闪避,并不还招,待林平之刺出二十余招剑,这才冷笑道:“辟邪剑法,

    不过如此!”伸指一弹,铮的一声响,林平之只觉虎口剧痛,长剑落地。那人飞起一腿,

    将林平之踢得连翻几个筋斗。林震南夫妇并肩一立,遮住了儿子。林震南道:“阁下尊姓

    大名?可是青城派的么?”那人冷笑道:“凭你福威镖局的这点儿玩艺,还不配问我姓名

    。不过今日是为报仇而来,须得让你知道,不错,老子是青城派的。”

    林震南剑尖指地,左手搭在右手手背,说道:“在下对松风观余观主好生敬重,每年

    派遣镖头前赴青城,向来不敢缺了礼数,今年余观主还遣派了四位弟子要到福州来。却不

    知甚么地方得罪了阁下?”那青年抬头向天,嘿嘿冷笑,隔了半天才道:“不错,我师父

    派了四名弟子到福州来,我便是其中之一。”林震南道:“那好得很啊,不知阁下高姓大

    名?”那青年似是不屑置答,又是哼了一声,这才说道:“我姓于,叫于人豪。”林震南

    点了点头,道:“‘英雄豪杰,青城四秀’,原来阁下是松风观四大弟子之一,无怪摧心

    掌的造诣如此高明。杀人不见血,佩服!佩服!于英雄远道来访,林某未曾迎迓,好生失

    礼。”于人豪冷冷的道:“那摧心掌吗,嘿嘿……你没曾迎接,你这位武艺高强的贤公子

    ,却迎接过了,连我师父的爱子都杀了,也不算怎么失礼。”

    林震南一听之下,一阵寒意从背脊上直透下来,本想儿子误杀之人若是青城派的寻常

    弟子,那么挽出武林中大有面子之人出来调解说项,向对方道歉赔罪,或许尚有转圜余地

    ,原来此人竟是松风观观主余沧海的亲生爱子,那么除了一拚死活之外,便无第二条路好

    走了。他长剑一摆,仰天打了个哈哈,说道:“好笑,于少侠说笑话了。”于人豪白眼一

    翻,傲然道:“我说甚么笑话?”林震南道:“久仰余观主武术通神,家教谨严,江湖上

    无不敬佩。但犬子误杀之人,却是在酒肆之中调戏良家少女的无赖,既为犬子所杀,武功

    平庸也就可想而知。似这等人,岂能是余观主的公子,却不是于少侠说笑么?”于人豪脸

    一沉,一时无言可答。忽然松林中有人说道:“常言道得好:双拳难敌四手。在那小酒店

    之中,林少镖头率领了福威镖局二十四个镖头,突然向我余师弟围攻……”他一面说,一

    面走了出来,此人小头小脑,手中摇着一柄折扇,接着说道:“倘若明刀明枪的动手,那

    也罢了,福威镖局纵然人多,老实说那也无用。可是林少镖头既在我余师弟的酒中下了毒

    ,又放了一十七种喂毒暗器,嘿嘿,这龟儿子,硬是这么狠毒。我们一番好意,前来拜访

    ,可料不到人家会突施暗算哪。”林震南道:“阁下尊姓大名?”那人道:“不敢,区区

    在下方人智。”林平之拾起了长剑,怒气勃勃的站在一旁,只待父亲交待过几句场面话,

    便要扑上去再斗,听得这方人智一派胡言,当即怒喝:“放你的屁!我跟他无冤无仇,从

    来没见过面,根本便不知他是青城派的,害他干甚么?”

    方人智晃头晃脑的说道:“放屁,放屁!好臭,好臭!你既跟我余师弟无冤无仇,为

    甚么在小酒店外又埋伏了三十余名镖头、趟子手?我余师弟见你调戏良家少女,路见不平

    ,将你打倒,教训你一番,饶了你性命,可是你不但不感恩图报,为甚么反而命那些狗镖

    头向我余师弟群起而攻?”林平之气得肺都要炸了,大声叫道:“原来青城派都是些颠倒

    是非的泼皮无赖!”方人智笑嘻嘻的道:“龟儿子,你骂人!”林平之怒道:“我骂你便

    怎样?”方人智点头道:“你骂好了,不相干,没关系。”林平之一愕,他这两句话倒大

    出自己意料之外,突然之间,只听得呼的一声,有人扑向身前。林平之左掌急挥,待要出

    击,终于慢了一步,拍的一响,右颊上已重重吃了个耳光,眼前金星乱冒,几欲晕去。方

    人智迅捷之极的打了一掌,退回原地,伸手抚摸自己右颊,怒道:“小子,怎么你动手打

    人?好痛,好痛,哈哈!”

    王夫人见儿子受辱,刷的一刀,便向那人砍去,一招“野火烧天”,招出既稳且劲,

    那人一闪身,刀锋从他右臂之侧砍下,相距不过四寸。那人吃了一惊,骂道:“好婆娘。

    ”不敢再行轻敌,从腰间拔出长剑,待王夫人第二刀又再砍到,挺剑还击。林震南长剑一

    挺,说道:“青城派要挑了福威镖局,那是容易之极,但武林之中,是非自有公论。于少

    侠请!”于人豪一按剑鞘,呛啷一声,长剑出鞘,道:“林总镖头请。”林震南心想:“

    久闻他青城派松风剑法刚劲轻灵,兼而有之,说甚么如松之劲,如风之轻。我只有占得先

    机,方有取胜之望。”当下更不客气,剑尖一点,长剑横挥过去,正是辟邪剑法中的一招

    “群邪辟易”。于人豪见他这一招来势甚凶,闪身避开。林震南一招未曾使老,第二招“

    锺馗抉目”,剑尖直刺对方双目,于人豪提足后跃。林震南第三剑跟着又已刺到,于人豪

    举剑挡格,当的一响,两人手臂都是一震。林震南心道:“还道你青城派如何了得,却也

    不过如此。凭你这点功夫,难道便打得出那么厉害的摧心掌?那决无可能,多半他另有大

    援在后。”想到此处,心中不禁一凛。于人豪长剑圈转,倏地刺出,银星点点,剑尖连刺

    七个方位。林震南还招也是极快,奋力抢攻。两人忽进忽退,二十余招间竟难分上下。那

    边王夫人和方人智相斗却接连遇险,一柄金刀挡不住对方迅速之极的剑招。林平之见母亲

    大落下风,忙提剑奔向方人智,举剑往他头顶劈落。方人智斜身闪开,林平之势如疯汉,

    又即扑上,突然间脚下一个踉跄,不知被甚么绊了一下,登时跌倒,只听得一人说道:“

    躺下罢!”一只脚重重踏在他身上,跟着背上有件尖利之物刺到。他眼中瞧出来的只是地

    下尘土,但听得母亲尖声大叫:“别杀他,别杀他!”又听得方人智喝道:“你也躺下。

    ”原来正当林平之母子双斗方人智之时,一人从背后掩来,举脚横扫,将林平之绊着,跟

    着拔出匕首,指住了他后心。王夫人本已不敌,心慌意乱之下,更是刀法松散,被方人智

    回肘撞出,登时摔倒。方人智抢将上去,点了二人穴道。那绊倒林平之的,便是在福州城

    外小酒店中与两名镖头动手的姓贾汉子。林震南见妻子和儿子都被敌人制住,心下惊惶,

    刷刷刷急攻数剑。于人豪一声长笑,连出数招,尽数抢了先机。林震南心下大骇:“此人

    怎地知道我的辟邪剑法?”于人豪笑道:“我的辟邪剑法怎么样?”林震南道:“你……

    你……你怎么会辟邪剑……”方人智笑道:“你这辟邪剑法有甚么了不起?我也会使!”

    长剑晃动,“群邪辟易”、“锺馗抉目”、“飞燕穿柳”,接连三招,正都是辟邪剑法。

    霎时之间,林震南似乎见到了天下最可怖的情景,万万料想不到,自己的家传绝学辟邪剑

    法,对方竟然也都会使,就在这茫然失措之际,斗志全消。于人豪喝道:“着!”林震南

    右膝中剑,膝盖酸软,右腿跪倒。他立即跃起,于人豪长剑上挑,已指住他胸口。只听贾

    人达大声喝彩:“于师弟,好一招‘流星赶月’!”这一招“流星赶月”,也正是辟邪剑

    法中的一招。林震南长叹一声,抛下长剑,说道:“你……你……会使辟邪剑法……给咱

    们一个爽快的罢!”背心上一麻,已被方人智用剑柄撞了穴道,听他说道:“哼,天下哪

    有这样便宜的事?先人板板,姓林的龟儿、龟婆、龟孙子,你们一家三口,一起去见我师

    父罢。”贾人达左手抓住林平之的背心,一把提了起来,左右开弓,重重打了他两个耳光

    ,骂道:“兔崽子,从今天起,老子每天打你十八顿,一路打到四川青城山上,打得你一

    张花旦脸变成大花面!”林平之狂怒之下,一口唾沫向他吐了过去。两人相距不过尺许,

    贾人达竟不及避开,拍的一声,正中他鼻梁。贾人达怒极,将他重重往地下一摔,举脚便

    向他背心上猛踢。方人智笑道:“够了,够!踢死了他,师父面前怎么交代?这小子大姑

    娘般的,可经不起你的三拳两脚。”贾人达武艺平庸,人品猥琐,师父固对他素来不喜,

    同门师兄弟也是谁都瞧他不起,听方人智这么说,倒也不敢再踢,只得在林平之身上连连

    吐涎,以泄怒火。方于二人将林震南一家三口提入饭店,抛在地下。方人智道:“咱们吃

    一餐饭再走,贾师弟,劳你驾去煮饭罢。”贾人达道:“好。”于人豪道:“方师哥,可

    得防这三个家伙逃了。这老的武功还过得去,你得想个计较。”方人智笑道:“那容易!

    吃过饭后,把三人手筋都挑断了,用绳子穿在他三个龟儿的琵琶骨里,串做一串螃蟹,包

    你逃不了。”林平之破口大骂:“有种的就赶快把老爷三人杀了,想这些鬼门道害人,那

    是下三滥的行径!”方人智笑嘻嘻的道:“你这小杂种再骂一句,我便去找些牛粪狗屎来

    ,塞在你嘴里。”这句话倒真有效,林平之虽气得几欲昏去,却登时闭口,再也不敢骂一

    句了。

    方人智笑道:“于师弟,师父教了咱们这七十二路辟邪剑法,咱哥儿俩果然使得似

    模似样,林镖头一见,登时便魂飞魄散,全身酸软。林镖头,我猜你这时候一定在想:他

    青城派怎么会使我林家的辟邪剑法。是不是啊?”

    林震南这时心中的确在想:“他青城派怎么会使我林家的辟邪剑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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