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森抬起头。
乔伊正倚着栏杆,俯身凝视着她。
她狼狈地游走在生与死的间隙,伏在他脚底如同蝼蚁。
而他灰绿色的瞳仁里落着星辰大海,俯视她的姿态就像神迹,遥远、模糊、不可触及。
……
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从远处梦呓一般地传来,一下、一下,又一下。
天台上的风吹拂着她漆黑的长发,半晌,李文森微微笑了起来:
“我……”
我明白了。
……
只是,她刚张开嘴,还没等这个“我”字发出声音,她的身体已经被一双修长的手臂从十七楼的高台上腾空拉起。
脚还没来得及踩上坚实的土地,已经被他紧紧地收进怀里。
清淡的花香,从他衬衫的织纹里,扑面而来。
那是他们公寓外山茶花的香气。
是她的香气。
一点一点,浸染了他全部的生命。
……
李文森被乔伊整个地搂在怀里,脚尖腾空,踮不到地。鼻间全是他身上馥郁又清浅的山茶花香气,眼前也如隔着山水间重重的雾气。
她什么都闻不到,什么都看不了。
……除了他。
李文森垂下眼睛。
她的手臂肌肉严重受损,右肩轻微脱臼,大脑仍在缺氧,疼痛到脑髓都仿佛开裂开来。他的怀抱又这样紧,紧得仿佛要一根根地揉碎她的骨骼。
更是疼得无以复加。
而她没有喊疼,也没有挣扎。
她只是静静地呆在他的怀抱里,手臂微微下垂。
任温热的血液从她指尖,一滴一滴地流下,悄无声息地渗进脚下白色的地毯里。
……
良久。
久得月亮都凉了,乔伊才松开她。
李文森这才发现,她的手腕上不知何时套上了一条细细的麻绳样手环,因为之前一直处于极度疼痛又极度危险的境地,她居然一直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手环上系着短短一截同样质地的细线,长度不到一米,一直连到乔伊的衣袖底下。
他也戴着一个和她一模一样的手环。
……
“凯夫拉碳纤维。”
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化学名是聚对苯二甲先对苯二胺,防弹衣制作材料,高抗撕裂性。我在开口和你说话之前已经把所有安全措施都做好了,你绝对掉不下去。”
……除非他和她一起掉下去。
乔伊像翻转一只大型鼠类一样,毫不费力地就把她打横抱起。
她漆黑的发尾因为他的动作,在空中划了一个惊艳的弧度。
宽大的裙摆从她腿上滑下,长长的腰带缠着她纤细的脚踝,几颗碎钻一样的切面宝石镶嵌在她腰带的末尾,贴在她的皮肤上,微凉的感觉一如他的手指。
“……”
李文森仰头靠在他的臂弯,看着天上的星星。
她虽然在他怀里,头却不靠着他的胸口,手也不抓他的衣襟。除了借他手臂的力,她哪里都不碰,疏离得就像一株仙人掌。
“其实我可以走过去。”
“不必,你受伤了。”
“伤手而已,没伤脚。”
“抱歉,我说的也不是你的脚。”
乔伊瞥了一眼躺在他臂弯里的女孩,微微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躺得更舒服一点:
“我指的是你的脑子。”
李文森:“……”
“显而易见,你的海马回和额叶皮层存在一些毛茸茸的小问题,我不得不怀疑你是否有正常行走的能力,鉴于你的听觉脑区和注意脑区都出了岔子。”
海马回和额叶皮层是大脑中形成推理、判断和思维的脑区,其中额叶又分管注意系统,而海马回靠近颞叶,恰好是听觉的脑机制。
……
李文森手上的血滴滴答答滴了一路,她也没有很在意,反倒是认真地思索了一下乔伊的话,然后问:
“怎么说?”
乔伊从不会无缘无故地讽刺。
能让他开口,必然是有还算重要的事,要提醒她。
“从头到尾,你犯了几个极其简单的错误,第一个就是那封情书。”
乔伊抱着她走进酒店的房间,把她放在卡隆b座铺满玫瑰花瓣的床铺上:
“拙劣至极的仿写。”
……
人用钢笔写字的时候,墨水的痕迹,会顺着纸纤维四面散开。
仿写的手法再精妙,仿写人对于字体的把握永远不会像字迹真正的主人那样熟稔。一些细微处的不同,无需用专业显微镜,肉眼就可以辨别。
英格拉姆情书正反面的字体,虽然如出一辙,但根本不是一个人写的。
这个仿写的人,知道英格拉姆对李文森的特殊性,了解她生活的一点一滴,熟悉她每一个细微的动作,甚至知晓她在进入一个陌生的房间时,一定会在门锁处夹一条手链防止门关上的隐秘习惯。
……有人,必定是熟人。
他蓄谋已久,把他的小姑娘引到这个远离他的地方。
然后从十七层高台上,一把推下。
……
“我早在三年前就教过你,对比字迹的时候,先看停顿处的转笔直径,再看落笔和收笔角度,最后看毛细渗透的程度。你既不痴呆,也称不上不愚蠢,记住了的东西,一般就不会再忘记。”
乔伊拂去她身边散落的玫瑰花瓣。
他抬起头,平静地说:
“然而我没有料到,不过是一个无知的男孩,却能如此轻易地,扰乱你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