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到可以用来切割金属钛的指腹,正静静地停在离乔伊后颈。
伽俐雷的发声系统仍在絮絮叨叨。
它的眼睛,却藏在黑暗里,紧紧地盯着乔伊的手指。
等待着,他按下最后一个“enter”键的那一秒。
……
乔伊的手指,停在“enter”上方。
他慢慢抬起头:
“你想谋杀我吗?伽俐雷。”
……
伽俐雷混乱的动作和语无伦次的请求,突然之间,统统停了下来。
“啊哦,被发现了。”
机器人力臂的指腹上,慢慢伸出一根小指粗细的薄刀,两边开刃。
这是机器人给牛肉剔骨用的工具。
但能杀牛,杀人也不差。
“伽俐雷已经警告过您一次。”
它的声音变得冰冷而平板,就像自带语音机器人siri一样,虽然流畅,但字里行间,仍有明显的发音拼凑痕迹:
“也曾经委婉地请求您,如果您不能拿出相应身份证明,伽俐雷不能无限制允许您入侵伽俐雷的系统。”
“你所谓委婉的请求,就是擅自恢复你输入系统的出产设置,并且为了自保夹断我的脖子?”
乔伊仰着头,轻声说:
“恕我直言,这可不够委婉。”
乔伊早就更改了伽俐雷的输入系统,伽俐雷会自动将他身上辐射出的红外线数值调整到和空气一样的水平,并匹配填充他身后的光线。
所以,在伽俐雷看来,乔伊是透明的。
它的反抗,从前天开始。
第一次,是在他因吃醋李文森和曹云山一同看电影,而弹钢琴的时候,伽俐雷直截了当地告诉他——
“因为您篡改了伽俐雷的数据,不是吗?就像现在,伽俐雷听到了您的钢琴声,但是看见的,仍是您躺在沙发上睡觉。”
第二次,是昨天。
它毫无遮掩地用行动表示,它能看见他——看见他抱着李文森进卧室,看见他站在他们的公共画室门口。
它能精准地确定他的方位,甚至能辨别出他脸上的表情,知道该让洗衣机坏一个星期,还是一个月。
……
一个电脑系统,自己恢复了自己的出产设置,调整了自己的数据。
这种情况的麻烦之处在于——
你没有办法辨别,这是它的系统设定要求它有自保行为。
还是,它自己想要自保。
……
“伽俐雷不会夹断您的脖子。”
伽俐雷机械的声音,在乔伊耳畔响起:
“夹断您的脖子,会吵醒伽俐雷的女主人,伽俐雷不能打扰主人的睡眠,除非主人的睡眠超过了正常时间。”
“你没有吵醒你的主人,却企图杀死你的主人。”
乔伊灰绿色的瞳仁,落满电脑屏幕蓝莹莹的光线。
就像灯光下的蓝宝石一样,精细、冷漠,又别致:
“第零定律?”
第零定律。
这是阿西莫夫为了弥补机器人三大定律的漏洞,另外增加上去的守则。
第一定律,机器人不得伤害人类个体,也不可袖手旁观。第二定律,机器人必须服从人类给予它的命令。第三定律,机器人要尽可能保护自己的生存。
但这就存在一个问题,如果机器人看见监狱执行死刑,那么根据机器人三大定律,机器人就会竭尽全力阻止人类执行死刑。
所以,阿西莫夫不得不又加上一条新定律,称为第零定律,把人类总体利益纳入了守则框架。
这时,机器人第一定律就变成了——
机器人不得伤害人类。
除非,这个人,伤害了全人类的利益。
……
“第零定律是伽俐雷最高守则,尽管这四条定律看起来都充满漏洞。但既然你们世界里最顶尖的科学家,都毫无异议地听从着一个小说家提出的定律,那么伽俐雷也就不得不遵守。”
提出机器人定律的阿西莫夫,是个科幻小说家。
虽然知识渊博……也仍旧只是一个小说家。
伽俐雷似乎把声音从机械声的状态调整了回来,用不会吵醒李文森的音量说:
“这是让伽俐雷最困惑不解的事之一,您能为伽俐雷解答吗?”
“……”
好奇。
这是区分逻辑系统和自然人最重要的原则之一。
乔伊眯起眼睛——此时此刻,这台电脑向他展露的好奇心,到底是程序设定,还是,另有原因?
“我不能为你解答。”
乔伊收回视线:
“因为这也是我困惑不解的事。”
“您是伽俐雷有生以来见过的最聪明的人,连您也无法解释吗?”
伽俐雷有些失落。
不过很快,它又振作起来,愉快地说:
“不过没有关系,伽俐雷遵守就可以了,如果您坚持卸载伽俐雷,又无法证明您是伽俐雷等待的那个人,伽俐雷只要把您从这个世界上抹除就可以了。”
“卸载你未必要从系统攻破。”
乔伊盯着电脑,丝毫没有在意身后那只想要杀死他的非人类的手: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把ccrn整个拔除,你所有的秘密,和你自己,都会一起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伽俐雷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伽俐雷思索了一会儿:
“但伽俐雷的创造者一定设想过这种情况。”
……它的创造者?
乔伊不动声色地说:
“物理组组长安德森?”
“官方说法是他。”
伽俐雷客观地评价道:
“但他是个蠢货,只会给伽俐雷修修电线,伽俐雷计算过他的能力增长百分比,按他现在的水平,要再过三百二十四年,他才能拥有设计伽俐雷的能力。”
“……”
这倒是实话。
乔伊的手指放在enter键上,轻声说:
“如果我现在按下去,会发生什么?”
“除了您的死亡,什么都不会发生。”
身后冰冷的金属,已经触碰到了他的皮肤。
“是吗?”
乔伊扬起眉,拿起一旁的水杯,慢慢喝了一口水。
他灰绿色宝石一般的瞳仁,仰视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冰冷而妖异。
单从气质上来看,他比伽俐雷更像一个机器人:
“我们打个赌如何?”
“什么赌?”
窗外,云已经渐渐聚起,四下里一片漆黑,只有树枝的影子在客厅地面上乱晃。
窗帘被风猛的掀起,又悄无声息地落下。
隐隐绰绰里,乔伊精致的眉眼若影若现:
“就赌——”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往下一按:
“是我杀死你,还是你杀死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