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和十年冬,大寒这天,刚过寅时,一架马车出了京城往城外驶去,一个时辰后停在金陵城郭外的孟城驿站,车辕上一位老嬷嬷拢拢袖子跳下车,在馆外轻轻叩了叩门。
半响,只听得“吱啦”一声,馆门半开,一灰衣驿卒提着灯笼,半低着腰算是唱了诺,笑道“赵嬷嬷,今日这般早”,这位赵嬷嬷也笑应道:“可不是吗,今儿老太太特地交代了,要早些接了宝生姑娘,一起好好过个腊八。”嘴上说着,人也疾步进了驿内。穿过马场和一排驿馆,再往后隔着一垛低矮女墙,进去一围院舍就是驿丞的内院。
进了内院前厅,那位驿卒忙道:“老爷小姐早就起身准备,赵嬷嬷暂在厅内候着,容小人禀了老爷。”老嬷嬷一笑,“有劳”。不一会,驿卒在前,提灯领着三人到了厅内。
赵嬷嬷连忙福了一福。为首韩驿丞道,“今日寒冷,赵嬷嬷陪着小女回刘府,路上劳烦多废些心,还望明儿早些送回。”旁边系着红色锦缎披风的女孩儿甜甜一笑,眼睛就弯成一枚小月亮,盈盈玲玲,又仿佛一带湖水,温温氲氲。
“爹爹莫担心。我早回就是。”韩驿丞见女儿一派无暇的样子,微微叹了口气,“见了老太太和舅舅舅母,须要乖巧,见到了姐妹们别玩疯了。在长辈面前帮爹爹担待些,只说爹今日公务要紧,不能去看望老太太。”转过身,又对杵在一旁的小婢吩咐道:“杏仁,路上照顾好小姐。”
杏仁早上起的早,现在裹着青布棉袄笼着手,还觉寒冷,睡眼蒙松间含糊应承着,脑袋一点一点,也不知是听清楚了还是在打瞌睡。
韩驿丞还欲叮嘱,赵嬷嬷怕耽误了时候,忙说:“韩老爷放心,时候也不早了,还要早些进城。”宝生又弯眼一笑:“爹爹越来越啰嗦了,宝儿定会帮你兜着。”说着一行人就径直出了庭前。
出了驿站,北风一阵紧似一阵,宝生在驿站门口顿了顿。天际压得极低,头顶还是一片墨蓝。赵嬷嬷掠开了车前的棉布帘子,扶了宝生上了车,自己仍坐了车门,吩咐马夫启程。
驿馆内,韩驿丞送女儿出发后,方唤过几位驿卒议事。灰衣驿卒低声道,“老爷,驿报,抚远将军连大人一行已经于昨日从北面永兴驿出发,十来个人,这三百里地路程,快的话今日中午就到。”
韩驿丞略一点头:“连将军为人谨慎精细,大家定要布置仔细些,万不可在咱们这驿站接待出了纰漏,失了体面。”“不知要今晚要安排哪几间驿房。”韩驿丞略一沉吟,“这几间房间都有些陈旧。倒是我隔壁的东厢房倒是还洁净,不如就准备东厢几间上房。”灰衣驿卒应道:“是。”
一时间驿站内各人忙进忙出,扫撒布置,不在话下。
不到辰时,驿站内就张灯结彩,焕然一新。韩驿丞领着一众驿卒在前驿馆前厅等候。到了申时,竟飘飘扬扬撒起了薄雪,天气愈加寒冷,然而直到未时,却没有半个人影。一些住附近的驿卒本盘算着傍晚前伺候完毕赶着回到乡里和家人共食腊八粥,见直到此时贵宾还没归驿,更不知要等侯到什么何时,不禁满腹牢骚。
灰衣驿卒不禁想起这位驿丞谪贬来此处不过一年光景,平素寡言沉稳,但处事公正,为人架子也不大,对自己和一班兄弟多有庇护,便开声对众位驿卒说,“各位兄弟,亏得我们谋了这份差役,平素老娘小子才能混个温饱。今天接待的抚远将军可是牵扯到国之根本的人物,若是大家光想着和自己的婆娘团圆而怠慢这位爷儿,耽误这要紧的差事儿,以后的团圆饭怕是吃不上了。”一言既出,众下马上抖擞精神。灰衣驿卒不禁得意,回望了首座的中年驿丞,却只见他端着茶碗眉头,不知想着什么。
直到戌初时刻,众人已是累得东倒西歪,灰衣驿卒低了身子,道:“大人,看这形势,怕是这位爷儿在路上哪个庄子留宿,怕是今天不进驿站了,或是”韩驿丞却一抬眉,目光一紧,“不可,今日将军一定会投宿。只怕今日下了雪,路上打滑,故行程慢些。”灰衣驿卒从未见大人这么固执,只得应了,垂手候着。
突然只听得院前当值的卒役飞报,“大人,有驹马向驿站驶来。”韩驿丞默然一会,起了身,率众出了馆门。马蹄声哒哒渐进,众驿卒举着灯笼,瞬时间灯火和着雪光,映着四周一片通亮。
恍然间只见10骑马拥着2辆马车到了驿站门前,只见为首骏马上一位藏蓝色行装年轻公子负手一揖,“劳烦驿丞久候了,在下东宁铁骑连曜。”说话者轻轻一笑,竟似有些自嘲,“我等因路途不畅,晚了投驿的时候。”这话说的周到而低调,中气悠扬,但声线清冷而疏离,说完翩然下马。韩驿丞忙负手一揖,朗声到:“下官孟城驿驿丞韩云谦恭迎抚远将军大人投驿。”众人不禁借着灯火向那人偷看几眼,只见这位年轻公子平静望向韩云谦,双眸映着火光,竟如黑曜石般深沉炫黑。
韩云谦一点头,侧身一请:“抚远将军大人一路奔波,请入馆内休息。”“有劳韩驿丞”说话间众人入得驿站,不在话下。
晚间接待完毕,灰衣卒役跟着韩驿丞后面到了驿站西面的办公的宅子,待点上烛火,便负手一旁候着。韩云谦在桌前坐了,手指轻轻扣着桌面。
灰衣驿卒素知老爷脾性,马上上前磨开了墨,只见老爷拈了笔展纸便写。一时便满了一笺,折了起来,封了蜡递给灰衣驿卒,“老孙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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