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在我小小的心中,也真是把复兴大燕的事业灌得满满的,整日像做梦一般想着一片繁华乐土,老百姓都有吃有穿,整日乐陶陶的……
“可是,人总有长大了懂事的那一天。我渐渐地读了很多书,渐渐地明白了不少事理。
“我发现了一件事:复国是要血战的,是要死人的,而最后百姓能不能过上我想的那种好日子,也还难说……”
他顿了一顿,道:“我渐渐明白,我是不适合做这种事的,我也想治国平天下,但人寿几何,复兴一国又何其渺茫,复了国又能怎样?
“我宁可逍遥自在地过一辈子。那就好像你为了买一件并不喜欢的东西,价钱却贵得一辈子也付不起。那又是何苦呢?
可是,我若生在别人家那也就罢了,我是大燕王孙,我姓的是慕容,我不是汉人,大燕国的复兴非要靠我去完成……
“十八岁那年,我娶了雪儿的母亲,第二年,她为我生下一个玉雪可爱的女儿。
“和她在一起的那四年,是我一生中最快活的时光,我们整日守在庄子里不出去,只是习武吟诗,弹棋作画,那真是神仙一般的日子……”
说到此处,慕容恪沉吟良久,似乎正醉心于那些悠悠过往。
好半日,才又开口说了下去:“雪儿三岁那年,她母亲因病不治而去。
“她那年才二十一岁,正是花朵儿盛开的时候,她这一走,我只觉自己的魂儿也跟着她到那冥冥亡国去了,什么习武、用兵,什么复国大业,宏图伟功,全都不管,只终日喝得醺醺大醉。
“少年时读李后主的词说:‘醉乡路稳宜频到,此外不堪行’,读的时候不明白,这时候倒是知道其中的苦味了……
“爹爹见我如此,自然怒发如狂,开导、斥责、大骂、哄骗,什么招法都用过了,我还是颓唐不振。
“终于有一天,他绝望之极,竟要一掌将我击毙……”
风清扬“啊”的一声,虽明知慕容恪当时未死,但慕容绝因儿子不能继承大业而竟要将他击毙,却也罕见罕闻,更足见兴复之事在慕容绝心中何等重要。
慕容恪续道:“当时我眼见爹爹的手掌向顶门拍来,非但无畏无惧,反而有种说不出的欢喜,只觉他一掌击下,我就可以一了百了,就可以到地下与她团聚了……
“过了半晌,爹爹的手掌终于没有落下,他气得头发根根竖起,将厅里的青花方砖块块击得粉碎。
“然后取出我们世代珍藏的族谱,当着我的面,在族谱上我的名下注上‘已殁’二字,提起我的衣领,将我一下从厅中掷了出去……
“我看不见他的脸,只听见他恨恨地道:‘从今日起,我的儿子慕容恪已经死了,以后不论在家中,还是在什么地方,我都不会再听见这个名字……’
那一年,我二十三岁。我只知自己浑浑噩噩地出了家门,不辨天地,也不辨东西,想到自己不能见容于父,真觉无面目再立于这莽莽乾坤之间。
“我活着我还能做什么,我还是死了的好……可是我心中有一个声音,虽然极微弱,却又极坚定,那声音告诉我,我没有做错什么,我只是不该生在慕容家中……
“从此以后,慕容恪真的死了,江湖上却多了一个无门无派,无名无姓的浪人。
“我有时也回参合庄中,偷偷看看我的宝贝女儿,看着她越长越大。
“我回去的事,全庄上下只有柯叔和桑二娘知道,爹爹从不知道,或者他也知道罢,但他从来不提……”
风清扬听他虽谈谈说来,自己却听得惊心动魄,其激烈微妙之处,似较适才的恶斗也不遑多让。
当慕容恪讲述故事之时,他借着月光细细端详,只见他虽已中年,面目却生得甚是俊美清健,若非长发飘飘,虬髯满腮,而是收拾干净,寻一身衣饰装扮起来,仍是一位翩翩佳公子,怪不得与雪儿颇为相像。
他的说话,一句句都打入风清扬的心坎之中,论辈分,他是雪儿的父亲,终有一日会成为自己的岳父;论这份“不爱江山爱美人”的逍遥情怀,风清扬倒对他生出一种平等知己的惺惺之情。
那人似也觉到这一点,笑笑道:
“我虽埋名诈死,行踪不显于世,江湖上大大小小的事故却也泰半都逃不过我的眼睛去。
“像山两解县‘乱披风岗’一夜暴毙十三位寨主,广东‘潮帮’大龙头、四龙头被弃尸于市、云南‘百药门’六位门主四死二痴……”
他话未说完,风清扬已“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慕容恪所说的,乃是近年江湖上的几大疑案。
“乱披风岗”十三位寨主因贪图晋阳府大户张裕泰的财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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