隙中,接连拔出了四根短弩。(乃颜信奉基督教,军中打十字旗,所以叶李称其为十字军)
忽必烈楞了一下,目光落在叶李翻动的尸体上。这具尸体的铠甲还没被检视战场的士兵回收掉,从甲叶的精细度上,可以看出死者生前应该有一个不太低的职位。
翎根甲是一种优质铠甲,以细长钢条覆盖在皮甲外边,价格昂贵,非望族消费不起。几个机灵的侍卫跳下马,用衣袖擦去尸体脸上的血污,一张年青英俊的面孔出现在众人面前。“是阿尔斯楞(狮子)的儿子查干巴拉(白虎)!”有人惊讶地叫出声音来。阿尔斯楞曾经是忽必烈的侍卫,在忽必烈与阿里不哥的争位战中,阵亡于和林城下。查干巴拉因为父亲的功绩而被提拔进了怯薛军,成为有前途的下级军官。怯薛军是历代大汗的直属部队,蒙古各军中的千户以上级别军官,十有**出身于怯薛军。甚至朝廷现任官员,也多有出身于怯薛军者。所以像呼图特穆尔这样的蒙古重臣,出于各种考虑,对怯薛军的每个可造之材都了如指掌。大伙都知道查干巴拉前途无量,却没想到昨夜的激战中,他已经以身殉国。
“我军出塞后第一战,只有一成阵亡者死于短弩。如今,阵亡的将士十之**……”叶李根本不考虑众人心情,自顾说道。
“够了!”忽必烈一声大喝,打断了叶李的话。他知道叶李想表达什么意思,但他心里实在太乱,不想听此人絮烦。
叶李耸耸肩膀,闪到了一边上。忽必烈跳下马,不顾寒冷,亲手给查干巴拉整顿身上的铠甲。这副翎根甲是他亲自赐给查干巴拉的,密实的条型甲叶可以挡住角弓在一百步左右射来的羽箭。蒙古人的驰射术,多从这个距离发难。逃过了羽箭漫射,忽必烈相信,以查干巴拉的武技,他能在两军厮杀中保得性命。
但现在草原上的战术已经变了,忽必烈闭上双眼,脑海中出现了两支打着不同旗号蒙古轻骑对阵的情景。
两军先是互相用羽箭在远距离互相问候,然后策马对冲,在极近距离拔出成吉思汗亲自设计的弯刀,这时候,乃颜麾下的十字军战士从怀中掏出了事先上好了弦的短弩…….
“大汗…..”已经僵硬的查干巴拉突然动了动,喃喃地叫道。
即便是英雄盖世的忽必烈,也被这来自地狱的呼唤吓得倒退了几步,右手紧紧按住了刀柄。几个御前侍卫跳过去,紧紧护在忽必烈身前。更多的士兵冲了过来,在查干巴拉身边架起一排刀林。
“救,救我!”查干巴拉吃力地扭动着身体,用蒙古语祈求道。一个身穿千夫长服色的低级将领蹲下身去,剥开查干巴拉的颈甲,将食指和中指放到了他的动脉上。
“救,救我,我不想死,我家里还有……”查干巴拉喃喃地祈求道,伸手试图抓住些什么,却无法合拢冻僵的手指。
千夫长站了起来,冲着忽必烈轻轻地摇了摇头。
人群后,忽必烈点头相应。
“救,救…..”查干巴拉紧张地叫道,他的呼声嘎然而止。千夫长从靴子中拔出匕首,**了他的喉咙。
所有士兵都难过地转过了身体。忽必烈慢慢走向自己的坐骑,瘸了一条腿的身躯越发蹒跚。(请大家到www..com支持酒徒)
“大汗……”呼图特穆尔难过地喊了一声。没有什么事情比亲手杀死自己的族人更令人心中愧疚。无论是在战场上,还是战场下。
“厚葬了他,跟他家里人说,他是为了保护朕而死。如果他有儿子,封他儿子一个爵位!”忽必烈回头吩咐道。想要踩蹬上马,却一不小心踩空。战马被嚼子拉痛,咆哮一声,向旁边跳去。
“大汗!”几个侍卫赶紧跪倒在地,把脊背伸到忽必烈脚下。
忽必烈踩着人肉垫子跳上马背,从鞍桥旁解下皮鞭,重重地抽了坐骑几鞭子。挨了打的大宛良马四蹄腾空,快速向前飞奔。
“大汗!”呼图特穆尔、叶李等蒙、汗大臣皆大惊,跳上马背,拼命向忽必烈追去。
“让叶李调两万汉军,三天之内,将方圆一百里所有挂着十字旗的庙宇全拆了。将所有当地人,无论哪个蒙古、汉、还是女真,高过车轮的全砍掉。将没高过车轮的,卖到中原去,世代为奴!”忽必烈的咆哮声从远方传来,刺在众人脸上,比北风还冷。
“大汗三思!”呼图特穆尔大惊,一边策马紧追,一边狂喊道。
从乃颜交战时的从容举止上来推断,呼图特穆尔知道附近应该有数个支持乃颜的部落。这种逐水草而居的部落绝对不会住着汉人。忽必烈这一刀砍下去,今后辽东的蒙古人,再不会与中原的蒙古人成为一体。
“臣谨尊吾皇之命!”叶李带住战马,双手抱拳,向忽必烈消失的方向大喊道。
赵孟頫拨转马头,用不敢置信的眼光看着叶李。突然间他发现,这个当年几度冒着生命危险揭发贾似道误国罪行的清流人物,脸色居然没有一丝怜悯之色,反之,带着一种深受重视的得意。
“叶尚书,赵某这厢恭喜尚书了。三日之后,叶尚书身上官袍,必将换一种颜色!”赵孟頫向地上吐了口吐沫,冷冷说道。
他不明白,叶李的品行为什么变得如此之快。赵孟頫不敢鄙视这位南宋“名士”当年闻听忽必烈召唤,向北而拜,说什么‘仕而得行其言,此臣夙心也,敢不奉诏!’等种种丑行。毕竟儒者讲求择主而侍,而赵家当年负叶李太多。皇上过于昏庸的情况下,叶李弃南而北的行为在儒家眼里不能算过错。甚至投北后叶李在忽必烈面前屡屡出良策对付残宋,也是他应尽的臣责。
但怂恿皇帝杀人,却是任何儒家学派无法容忍的恶行。今天忽必烈之所以动了杀机,全是叶李在旁边撺掇之故。他看似据理直言的几句进谏,却让几万,甚至几十万无辜百姓就此丧命。(请大家到www..com支持酒徒)
“叶某也是为了我大元天朝!”叶李笑了笑,低声解释。他很为能让忽必烈在最后关头接受自己的真知灼见而得感到骄傲,人么,就是要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没有一定位置,怎能施展心中的抱负。自己出身低微,来北朝时,最初的官职仅仅为五品,如今已经是尚书,再升一升,估计该有机会升为正一品了吧?
“难道叶大人不怕这塞外数万冤魂,搅得您日夜不得安生么?”赵孟頫忍无可忍,斥责道。
“冤魂,他们既然为反贼,有何冤枉。况且,陛下心中若不肯放弃这蒙、汉之分,如何做得了这天下共主。赵大人只见叶某做事狠辣,为何看不到从今而后,陛下将是天下人的陛下,而不仅仅是蒙古人的陛下!”叶李正色辩驳道,仿佛做了非常大的好事,却不被世人理解般委屈。
“天下人的陛下?”赵孟頫惊问。一瞬间,他明白了叶李的意思。从汉臣利益角度上,叶李做得的确可圈可点。一番屠杀后,忽必烈手中最值得信赖的力量,绝对不再是蒙古诸军。
我们背叛了汉人,陛下抛弃了蒙古人,这大元天下,原来是叛徒和刽子手的乐土!望着叶李得意洋洋远去的背影,赵孟頫悲哀地想。
阳光下,他的影子跌跌撞撞行走于尸体中间,分外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