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破虏军这么好的医官,也不懂得用药。虽然实际战死的人数不到损失数字的三成,但那些轻重伤员,一时半会儿也好不起来。甚至有可能因为他们的存在,影响全军的士气。
这么算,张弘范和达春两部人马,加在一起能战者只剩下十万出头。用十万疲惫之军强攻清流,试图打开通往邵武的缺口,也只有张弘范敢行这个险。
想到这,他心里一阵黯然。作为异族将领,无论再受皇帝重视,也始终是个外人,进不得人家的圈子。张弘范在得知了阿里海牙全军覆没后还试图力挽狂澜,恐怕很大程度上是出于不得已。
“怎么,疼得厉害。不行就喊几声,在医馆,不怕人听见!”萧鸣哲见杨晓荣脸色十分难看,关心地问。对于这个两次救了自己命的杨将军,他在感激之余,由衷地敬佩。
“没事,我在想,张弘范下一步会出什么招?”杨晓荣惨然一笑,低声答道。
萧鸣哲摇摇头,话语间对未来充满了自信,“丞相已经派人去充实清流防线。陈吊眼和张唐将军的人马正抓紧时间向这里赶。等他们二人到了,就带着人马从侧翼压过去。到时候,咱们以四万精锐压在他腰眼上,他想玩花样,也玩不了!”
“不能给张弘范下一次出手的机会,民章,你动用手中所有力量,把永安、安溪和漳州三战的结果传播出去。十日之内,让天下人全知道,张宏范的百万大军在福建损兵折将,再也没力气扭转战局!”文天祥抽出一根令箭,郑重地交到了刘子俊手里。
“――是!”负责敌情和内务工作的刘子俊楞了楞,有些迟疑地答道。这可不是丞相大人的性格,在自己的记忆中,丞相大人向来说一是一,说二是二,从来不喜欢夸大战果。击溃、击败不等于全歼,特别是在福建这个多山多林的地方,那些战场上逃走的残兵、溃卒找地方一钻,就等混上十天半个月。等破虏军主力去其他地方执行任务了,他们还会聚集起来。或者成为流寇危害地方,或者结伴逃回广南、江西等地去。只要鞑子将领们许下好处,过一段时间,他们还会聚集在北元的战旗下。
看到刘子俊茫然的表情,文天祥知道他不理解自己的做法。笑了笑,接着又补充了一句,“尽量把咱们的战果夸大,让商人和细作们向北方传。特别是东京路、上京路和北京路三地(今天东三省和内蒙东部一带),传得越快越好!”
“是!”刘子俊恍然大悟,快步跑了出去。张弘范想利用持久战来寻找破虏军的纰漏,福建大都督府偏偏不给他这个机会。眼下双方都打累了,暂时不可能决战。一些战场之外的力量,就要充分调动起来。
指挥作战,文丞相也许不如张弘范般精明。但用一些匪夷所思的手段,天下又有几人比得上文丞相。
“丞相莫非要动借助蒙古人的力量?”邹洬凑上前,低声问道。经历永安一战,他和所有破虏军将领一样,对文天祥佩服得五体投地。对文天祥发出的一些古怪命令,已经不会有任何怀疑,代之是参禅般去理解其中奥秘。
“不是借助,是给乃颜、海都、史都他们一个机会!”文天祥笑着回答。文忠记忆中对于“盟友”的理解,远远高出了目前丞相府所有将领和参谋人员的水平。有些地方,非但丞相府的武将和参谋们弄不懂,文天祥自己也是费了好大力气才明白过来其中三味。
就拿联络北方的蒙古诸王这件事来说,在文忠记忆中得知北方蒙古诸王对忽必烈早生反意,文天祥抱着试试看的心情与对方联络。收到的结果却出乎预料,那些王爷们非常高兴地与破虏军结盟,积极推动了战马和弩箭贸易。
但在元军大举南下时,文天祥期待北元诸王趁势而起的愿望却落了个空。从他自己的角度,文天祥无法理解这种背盟行为。而换做文忠的角度,却清晰地了解了北方诸王的心态。
那就是实力,一切外交以实力为后盾。单凭讲道理和祈求,不会得到任何帮助。这让他明白了陈宜中屡屡以试图称臣孙为代价向忽必烈祈和却屡屡被拒绝的原因,也明白了蒙古诸王在等待着什么。
破虏军需要一场胜利,哪怕是一场局部的惨胜,也能让“盟友”们明白其有交往价值。让其在北方诸王眼里,作为一种可以牵制忽必烈的力量,而不是单纯的武器交易者而存在。
“这三场胜利来的正是时候,乃颜他们不会在咱们危难时刻造反,让咱们这些宋人白占便宜。只有得知咱们打胜了,他们才会冲上去捞好处,打落水狗!”见邹洬还是有些不解,文天祥耐心地解释道,“北元以劫掠立国,其君臣都不懂得修养生息。如今大宋富庶的地方已经被他们给抢遍了,再刮不出什么油水来,其府库必然空虚。北方的海都、乃颜他们联手作乱,忽必烈又要打我们,又要去北方平叛,两线作战。手中即使有足够的兵,国库里也拿不出那么多钱来。所以,张弘范试图与我们打消耗战的主意是打错了,恐怕没等消耗掉我们,忽必烈那边已经支持不住!”
“所以,丞相先派人砸了他的财赋重地,然后再散发张弘范兵败的消息,挑动乃颜造反!”邹洬大声说道。
“我没有张弘范的实力,所以我能多放一粒子,就多放一粒子!文天祥当日下棋时说的话,再次闯入他的脑海。联系到广南东路和福建两场战役的前前后后,刹那间,有一道光直冲邹洬头顶。
仿佛有人给他打开了一扇窗子,让他瞬间看清楚了整个世界一样。他明白了自出兵两浙以来的所有布局。摆在身侧的局势图也豁然明朗,那一面面小旗,仿佛都活了起来,变成了数支人马,在山野间穿插运动。
“丞相,我有一计可让张弘范雪上加霜”不顾周围参谋们惊诧的目光,邹洬大声说道。
文天祥笑着点点头,从邹洬的目光中,他知道自己这个好朋友兼臂膀的眼界又突破了一个新的阶层,这正是自己期待已久的结果。
与北元的战争刚刚拉开帷幕。对方有数不清的谋臣、良将,而福建大都督府却人才寥寥。虽然目前军校、夜校和科学院都已经走上轨道,但新人的培养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在此之前,必须充分挖掘身边每个人身上的潜力。
所幸,无论是邹洬、张唐、萧鸣哲,还是陈吊眼、李兴、杨晓荣,每个人拥有自己的空间后,都能展示出各自的风采。
曾寰带着几个参谋忙碌起来,在邹洬的指点下,于地图上摆出了新的一局。战船、火炮、步兵,代表着各支部队的小旗,随着邹洬的话慢慢挪动。
曾寰犹豫了一下,把一个标挪到了石牌。邹洬摇摇头,抓起一杆代表着敌军的角旗,摆在武夷山角,宁化城外的位置。曾寰点点头,将代表着自己一方的人马再次前挪,与元军对峙。
邹洬笑了笑,从旗盒里拿出凭空扯出一枝,轻轻地放在了罗霄山下。
罗霄山下,林琦、西门彪各带着几百个衣衫褴褛的弟兄,从层峦叠嶂间钻了出来。西门彪环目四望,笑了笑,张开双臂对着苍天发出一声狂喊:“我西门彪没死,又回来了!”
“西门彪没死,又回来了,回来了!”群山遥相呼应,把这个示威般的呐喊,越传越远,越传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