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局(五)
陈吊眼欲弯弓再射,已经找不到目标。几十个身穿罗圈甲的元军不顾生死地围过来,在他面前挡出了一道人墙。
破虏军士兵唯恐主帅有失,在低级军官的带动下也拥了过来。一时间,双方以陈吊眼为核心聚集成了一团人疙瘩,贴着对手的鼻子抡刀互剁。肩膀抵着肩膀,膝盖碰着膝盖。
吕师夔在亲兵的搀扶下站起,跳上一匹战马,没闯出几步,胯下的战马又被人用冷箭射死。他再落马,再站起,赖以成名的铁枪不知道丢到了何处,手中握着一把拣来的弯刀,抵死不退。
“剁他的帅旗,剁他的帅旗!”人群中,不知谁大声喊道。在军官夜校受训的时候,有人传授过这样的经验,混乱中砍翻敌军帅旗,可以最大限度的打乱敌军指挥,影响对手士气。
听到喊声,战团边缘的一队破虏军士卒不再向吕师夔身边挤,迅速调整方向,朝吕部掌旗官冲去。新附军当中,也有几十个死士上前拦截,双方一碰,又是一团血雾。
埋头、拦腰、斜削、硬舞,断寇刃在人群众绽放出一朵朵绚丽的刀花。邹洬在替陈吊眼整军时,针对义勇们的身体状况,特地加强了刀术的训练。此刻两军硬碰,训练的结果立刻显现了出来。半柱香的功夫,三十几个破虏军士兵冲破了敌军防线,杀到了吕部掌旗官面前。吕部掌旗官大惊,拔刀迎战。一名破虏军小卒架开他的弯刀,另一名小卒冲至侧面,斜向猛扫,钢刀绕过密实的罗圈甲,重重地砍在掌旗官毫无遮盖的小腿上。
“啊!”掌旗官痛呼一声,跪倒。第三个破虏军士卒冲上来,一刀结果了他的性命。第四个破虏军士卒上前斩断吕师夔的帅旗,扯住半截旗杆,空中示威般挥舞几圈,然后快速将帅旗剁成了碎片。
“吕师夔死了,杀死吕师夔了!”陈吊眼在马背上,扯着嗓子喊了起来。
“本帅在此!本帅在此”吕师夔被气得双眼冒火,第三次跳上马背,大声反驳。他的声音却被淹没在惊呼声里。附近的破虏军士兵齐声呐喊,将吕师夔的“死讯”传播开去。远处的元军士卒不明真相,回头看不到吕师夔的帅旗,本来就低落的士气变得更低,纷纷放弃抵抗,转身远遁。挡在陈吊眼马前的元军士卒得不到有效支援,越战越少,终于支撑不住,被破虏军强行冲开了一条口子。
到了此刻,纵使神仙也没有办法力挽狂澜。吕师夔当机立断,带领亲兵,且战且走,不住把没头苍蝇般乱逃的元军收拢在自己周围。
对于这种穷寇,陈吊眼也不与之拼命。拨转马头,冲向其他几股负隅顽抗的元军。那些元军士卒本来就已经支撑不住,侧翼被破虏军骑兵一冲,防线立刻土崩瓦解。
十几万元军被人数不及自己三分之一的破虏军干鸭子一样赶离了战场,向着东南方逃命。
张弘正的战马前,溃兵如潮,挤得他的亲兵站都站不稳。此刻他也不敢再强行弹压,只得调转马头,被溃兵拥着向后撤。在他身后不远,才投入陈吊眼麾下不久的绿林好汉陈双拼命追来,铁锏上下翻飞,凡挡在身前者,无论是人是马,皆一锏拍扁。
在中军负责调度的参谋统领曾琴见状,知道机不可失。一声吩咐下去,把战鼓擂得震天做响。
破虏军将士踏着鼓声,奋力冲杀,钢刀卷起千重血浪。
几个新附军士兵跑不动了,扔掉兵器,跪到了地上。
陈双纵马从他们身边跑过,铁锏急挥了几次,投降的新附军士卒立刻变成了肉泥。附近正准备投降的新附军士卒见状,赶紧跳起来,亡命奔逃。
“陈将军,破虏军军规,不杀俘虏!”有人大声提醒。
“不杀,他们屠村的时候,可曾留过活口。弟兄们,冲上去,只杀不俘!”陈双红着眼睛叫道。
跟在他身边杀得浑身是血的几个福建籍破虏军士兵咬着牙,把这个命令重复了下去,“陈将军有令,只杀不俘,只杀不俘!”
乱军之中,普通士兵分不清楚是哪个陈将军的命令。举起刀,追上跑得精疲力竭的敌手,从背后将他们一一砍翻。即使对手放下了武器,也毫不客气地补上一刀。
几十个预计自己逃不掉的新附军士兵调转头来,绝望地冲进了破虏军队伍中,溅起数朵血花后,倒了下去。
几十个汉军和探马赤军士兵停住脚步,自动排成两排,挡在了破虏军面前。
百余汉军、探马赤军、还有几十个蒙古武士回过头,加入战团。绝望之中,元军战斗力提升了不止一个层次。追在最前方的陈双被拦下了,铁锏打翻了五、六个人,却有更多的人挤过来,拦在他的马前。
陈双挥锏,把一个矮胖的蒙古人拍进了泥浆中。再抬锏,把一把钢刀和它的主人一并磕飞出去,抡锏再打,结结实实将一个身穿探马赤军百夫长服色的家伙拦腰扫断。没等他收回锏来,一把断了的弯刀,砍上了他的大腿根。
“奶奶……”陈双转头怒骂,却看到只有十几岁的面孔贴在自己的马背上。面孔的主人身上不知被弟兄们剁了多少刀,血像泉水般喷涌不止。但是握刀的手却不肯松开,机械地上上下下,冲着自己腰腿间猛刺,一下,一下,又是一下,“吱,吱吱”,刺得锁甲发出难听的声响。
“你……”陈双心里没来由的一软,偏开铁锏,曲臂,将跳上自己马背的少年推了下去。少年如一片秋叶般从马背上坠落,身体已经不能动,一双眼却死死瞪着陈双,充满怨毒。
“是你们先杀了我的家人!”陈双冲着死去的少年大喊道,心中却突然觉得万分悲凉,满腔郁结无处可释。
“啊―――”他狼号一样大叫着,冲进了拦路的元军中。
“降者免死,降者免死!”陈吊眼的传令兵举着令旗冲了过来,声音显得那样苍白无力。
太阳慢慢地从远山头落了下去,厮杀了一天的大地陷入了宁静。
鼓鸣山旁,燃起了一堆堆篝火。破虏军士兵们坐在篝獫前,整理铠甲,收拾刀箭。火焰照亮一张张疲倦的脸,照亮每一双眼睛中的困惑。
白天一战,他们大获全胜,将吕师夔和张弘正二人统帅的两支北元兵马杀得溃不成军,远远地逃向了华安和龙岩一线。至此,漳州、长泰附近,已经再无大股元军,躲进漳州城的几十万父老相亲得到了保全。
但是,他们却没有心思高唱凯歌。四下里,房屋没了,村寨没了,出兵广南之前沿途看到过的绿油油的庄稼都变成了灰,洒在农田里。自己留在家中的妻儿老小也断了消息,即使他们侥幸逃过了元军的屠杀,马上也要面临受冻挨饿的困境。
而造成这一切后果的罪魁祸首们,却被参谋统领曾琴严令不准随意诛杀。第一骑兵营营正陈双在阵前乱杀了几个,战后居然被当众责打了二十军棍,降职为伙长听用。
难道为了一个仁义之师的虚名,就可以让杀人者逃脱罪责么?大多数将士想不明白,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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