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思一般,摇着头否决了大伙的设想,“我们下一步行动,就是打这里,打出一个出海口,让朝廷多一个上岸的选择”。
“福州?”所有人目光都落到了文天祥手指处。
“丞相?我军”陈龙复低声提醒,有外人在场,他不愿意反驳文天祥。但在外人面前作出了攻打福州的决定,一旦攻城失败,必然给友军留下不良印象,影响到将来的合作。
“我军累,损失大。王积翁更累,损失更大”,文天祥回答,仿佛早已成竹在胸。文忠的记忆中,关于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非常模糊。文天祥在那里找不到附近各方势力的确切动向。但他却知道,自己不能等,也没有时间去等。
“可我军火炮和手雷,所剩无己”,杜规小声抗议。他负责筹划战时的军需供应,从后勤角度否决不切实际的战略,是文天祥给他规定的职责。
“手雷分给许夫人一半,供她去威慑泉州。火炮留在邵武,福州城高池厚,我们带了火炮,一时也炸不开城墙。”文天祥指了指地图上的邵武溪,低声说道,“打仗不一定完全凭借火器优势,王积翁骨头软,我们就啃他这软骨头。老夫子,此战的关键在于你”。
“我?”陈龙复有些摸不到头脑。他在军中,负责的是给军官们上课,教低级军官识字,并将卫青、霍去病和岳武穆的故事,编写成评话,交给何时和陈子敬麾下的斥候和间谍四处传播。打仗首发,对老夫子来说,还是第一次。
“对,你”,文天祥目光炯炯,仿佛已经看到了破虏军战旗,飘舞在福州城头。
战争是消灭和制服敌人的一种手段。在这个过程中,可以产生无数变化。每一步变化的关键都可以给敌人致命一击。
前提是,你对敌手的了解。
而王积翁,是文天祥的同朝官员。对这个软骨头的秉性,文天祥再清楚不过。
一百名破虏军士兵,排着整齐的队伍在山坡集结。山坡下,许夫人的兵马旌旗挥舞,队伍中,畬族士兵探头探脑地张望着临近这支与自己大不相同的军队,据族长们说,这伙汉伢子是许夫人请回来,教导大伙如何打仗的教官。
“鸡上树,鸭下水,我们怎么打仗,还用汉人来教?”几个畬洞首领不满地议论。畬族向来受当地汉人欺负,两族之间,成见很深。许汗青家族有长辈是畬人,并且在各畬洞贸易多年,所以,许家才能将畬人号召在一起。
“别这么讲,汉人中有豪杰,就像当年许老爷,一个书生,却是站着死的。”有人低声反驳。
当年许汗青散尽家财,发誓中兴大宋,不少畬洞首领族兵下山追随,后来与许汗青一并战死。这种生死友谊,是许夫人将畬族兵马,团结在自己周围的关键。
“夫人说过,畬汉一家。把蒙古人从咱们的家园中赶走,她就跟朝廷建议,让畬人出山,和汉人一起住在城市里”,一个牙齿漆黑的畬族首领低语,眼中充满对未来的憧憬。
“希望夫人的话能兑现吧。不过,我还是看着那些汉人别扭!”
“破虏军和别人不一样,他们能打,不胆小。不会让咱们冲锋,自己撤退!”有人总结。邵武一战,那些勇敢的破虏军战士给大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民族之间虽然有误会,但对于英雄的定义,却差不多。
勇敢、诚信,这种人才可以做战场上同生共死的伙伴。
“丞相,破虏军特别教导营集结完毕,请指示”,张老实跑到文天祥面前,立正敬礼。新发的钢丝软甲,配上刚缴获来的马靴,衬托出几分英武。
“万安,入了兴宋军,一切要遵守他们的规矩,不要仗着自己出自破虏军就不尊敬上司,慢待弟兄”,文天祥摘下张老实护肩甲上挂着的一片柳叶,轻声叮嘱。
“是”,张老实给文天祥敬了个礼,转头对弟兄们喊道:“丞相吩咐,大伙此去。要遵守军纪律,不给破虏军丢脸”。
“知道了”,三百官兵齐声回答,喊声震动山谷。
文天祥笑了笑,推开张老实,站到弟兄们面前,想再叮嘱几句,突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为好,这些弟兄都是百丈岭下来的精锐,很多人他都认识,曾经一起跑过步,受过罚。当时把他们作为火种来培养,就是为了有一天能撒出去,撒向所有抵抗元军的地方。此一去,不知多久,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能活着再见。
“记住了,活着才能继续战斗,珍重”,文天祥立正,向所有弟兄敬了个标准的破虏军军礼。
“丞相珍重”,张老实带头喊道,转身,率领着教导营跑下山梁,跑进了正在前行的兴宋军中队伍中,百十人,声威却不下数万兴宋军少许。
许夫人牵着自己的桃花骢走了过来,站在文天祥身边,低声说道:“舍弟昨日远行,托我向丞相致谢,感谢丞相慷慨赠马”。
“噢,不必”,文天祥习惯性地将身体向一旁挪了挪,客气地说道。
许夫人抿嘴一笑,脸上露出两个好看的酒窝,“吊眼说,他平时以心胸宽广自居,见识丞相的胸怀,才知道什么叫气度恢宏。无法当面致谢,托我跟丞相说一句,日后丞相再传檄聚兵,给他送一封信,只要还活着,千山万水他也会赶过来”。
“吊眼客气了,战马不比驮马,每日必须精饲方能养其体力。那马,我留着,也养不起”,文天祥低声回答,不敢细看许夫人的笑容。天不热,额头上无端却生出许多汗来,手心跟着,也有些湿。
原来,还有一个不一样的文天祥,许夫人心中暗笑,很高兴见识了文天祥与众不同的一面。仰起头,一双凤目刚好对上了文天祥低垂的双眼,“临别在即,难道丞相没什么话送我么?”
“这”,文天祥犹豫着,又后退了几步。对方是一军主帅,按道理,此情此景之下,他应该吟诗,或填一首词相赠才对。偏偏此刻才思不知都躲到何处,平素随手拈来的词,一句也吟不出来。
“奴家姓陈,名淑贞,小字碧娘”,许夫人突然扭捏,用蚊蚋大小的声音说了一句,跳上战马,如同一片红云般飘远。
“碧…..”文天祥伸出手,又无力的收了回来。平日读过的经义和理学中关于如何持身的训导一起涌上心头。
干枯的心颤动了一下,慢慢又被压回了远处。
“君家何处住,妾住在横塘。停船暂借问,或恐是同乡”,女兵们用福建山歌唱出的古乐府伴着陈碧娘的身影渐行渐远
家临九江水,
来去九江侧。
同是长干人,
生小不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