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一天晚上她给父亲写了封信,想等我使她父亲清醒一点的时候念给她父亲听。
我到了以后,女孩和她的男朋友都在。隔壁床没有人,像这个医院这样的大医院,是不会有医生护士有事没事就对病人和家属嘘寒问暖的,也许他们在面对人声明消逝会有所动容,也或许是不希望和任何病患建立起任何感情,以至于离世的是导致自己内心的波动。
以上只是我的想像,总之医生护士不会经常查房,给了我完成女儿心愿的机会。我请女生的男朋友到门外,第一是不希望他看到我们行内的一些另类做法,第二在门口站着有点什么动静好歹还能放个哨。
那碗水还放在床头,我将用于隔断两个病床的布帘子拉上,用夹子夹住,浅蓝色的布帘子就这么把老人、我、女生围在了中间。我在床的四角分别拴上绳子,再把4根绳子连起来,挂在挂药瓶的架子上,再取些坟土,把架子围了起来。
这个法子说来惭愧,并非我自创,也不是师父教我的,是自己单干以后,跟一个蚕师学的,蚕师是黔西南的民间门派,属于正一分支,大概是多年前有人把其中的一些方法做了改进,并自创了很多新的手法,于是自立门派。
他们的法子相对于我们的法子,就像是中医和西医的区别,我们是用一些办法来解决已经出现的问题,而他们是在问题出现之前,先阻断问题的来源。
他们善用蛊,也用幡,“请神用兽骨,灭魂洒坟土”,是他们比较有名的口诀,不传师徒只传父子,且女眷一律不许学,行事略显诡秘,就能力大小而言,是西南地区难得强大的同行。
用坟土圈住拴好红绳的架子,红绳是连接到床的四角的,老人是躺在床上的,若是有怪东西来侵扰,必须先由外到里的突破这个阵,这也是他们的法子相对于我的精妙之处。
结好阵以后,我开始念咒让老人的魂回去,过了一会,老人开始睁开眼睛,精神明显比先前好了很多,但是还是十分虚弱,他似乎都忘记了这几天发生了些什么,看着我和女生站在他的病床边,对他女儿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我梦到你妈妈了。
原来女生的妈妈很早便去世,但是我知道,他不是梦到了,其实是他的灵魂见到了,他已经在半昏迷状态中死过一次,只不过他自己不知道罢了。女生忍住没哭,她开始念给爸爸写的信,内容我就不说了,总之就是一些感谢爸爸一类的话,信念完以后,她从包里摸出一个波板糖。
这么大的波板糖我只在周星驰的电影里见过。女生说,爸爸,这个送给你。明年我也送你礼物。她父亲伸手接过波板糖,先是很开心的微笑,接着就按捺不住,哭了起来,女生也忍不住,父女俩相拥而哭。
我示意女生跟爸爸说说交心话,我则自己退出到了门外,跟她男朋友站在一起。她男朋友问我怎么会有哭声,我没理他,因为我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问出这么低能的问题。
难道是因为打针打痛了才哭吗?
根据我所了解到的一切,我心里默默叹息,虽然人人都知道父母对子女的爱是超脱了一切,任何人在这个世界上,恐怕也只有父母肯愿意无条件地为孩子付出,虽然人世间其实还是很美好,令人感动的事情也非常多,可对于这个女生来讲,我希望她能够明白她父亲最后的眼泪,绝不是因为知道自己已经到了生命的边缘,而是因为那个只值十几块钱的波板糖。礼在心,无贵贱。
多年来,想必女生每次收到爸爸的礼物的时候,都会开心地笑,而这一生唯一一次送爸爸的礼物,却能让爸爸哭。
哭和笑只是情绪不同的表达,希望这女生能够懂得什么叫无尽的付出。以前看忠犬八公,我也哭了,大概是因为我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谁能给像八公那样等我10年,看到女生最后也哭了,大概是因为懂得了父亲20多年来不求回报付出的爱。
过了一会我走进病房,正好女生哄着父亲睡着了,我告诉她,也许是时候了。实在话说,我见惯了生死,遇到这样的情况,原本也能够和那些医生护士一样,不为所动。
当然我并不是说所有的医疗工作者都是这样,但是这一次我却觉得很亏,亏在我没办法救回他老爷子的命,甚至连给他最后一丝清醒机会的法子,都是机缘下跟人学的个皮毛,一种严重的挫败感袭来,令我非常惭愧。
女生在父亲额头亲吻了一下,然后我剪断了红绳,打扫干净后,他爸爸安静地走了。
在医院开了死亡证明后,我帮着这个女生和她男朋友操办了丧事。在葬礼结束以后,我让女孩带我到了她家,把两面镜子面对面的放,然后让女生站在中间,点上蜡烛,在蜡烛熄灭的时候,打碎两面镜子。
因为两面镜子会形成一个无限的世界,为了不让镜子仙继续缠住,这才是正确的送神的办法。
于是从那一年起,我开始阅读了大量的前辈手记,决心多学技艺,便能多助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