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和坐在一起,孙继豪依旧老样子,甚至脸颊更圆润了些。
“师弟,你真行啊,”孙继豪笑呵呵道,“我听说汉大被你搞得鸡飞狗跳,前任院长已经被带走了。”
唐蘅没接他的话,只淡淡地问:“你离职了?”
“那不然呢?”孙继豪耸肩,“现在全澳门都知道我是gay。”
“……”
“咱俩也没什么可聊的了,”孙继豪起身对卢玥说,“我去接可可放学,你们聊吧。”
他就这样走了,唐蘅以为他会骂他几句,甚至和他打一架。
毕竟孙继豪的事是被他捅出去的。
“他现在都无所谓了,”卢玥轻声解释,“那些事被他爸妈知道了,大闹一场,现在算是和他断绝了关系。学校这边,我们也办完离职了。”
唐蘅讶然:“你也离职?”
卢玥笑了一下:“在这圈子待够了。其实最开始我和他结婚的时候就知道他不喜欢女人……他说他只是想要一个家,我也想,所以我们就在一起了。”
唐蘅难以置信地问:“那你们现在离婚没有?”
“没有,”卢玥说,“可可还小,离婚的事以后再说吧。”
唐蘅无言。他不知道孙继豪和卢玥究竟算什么关系——做不成夫妻,所以做朋友,做亲人?那他们又为什么要孩子?
不过这世上人和人的关系千奇百怪,他并不想追问。
唐蘅又和卢玥聊了一会儿,得知他们一家三口打算搬到深圳,孙继豪的同学在深圳开公司,早就邀请过孙继豪入伙。
由于还要去人事部办离职手续,没过太久,唐蘅起身与卢玥告别。这次他没有叫她“师姐”,而是说:“那我走了,卢玥。”
卢玥露出一个微笑:“我是不是还没给你说‘谢谢’?”
“谢什么?”
“你在武汉做的事。”
“不,”唐蘅转身背对她,“是我该谢你们。”
周三和周四两天,唐蘅辗转于学校的各个部门,澳门办事效率着实低下,但好在程序没那么繁琐。话虽如此,唐蘅还是累得够呛,与此同时李月驰也没闲着,他在家收拾他们的行李。
家里倒是没有太多家具杂物,唯一令人头痛的是那满满一柜子书。李月驰害怕搬家时手忙脚乱出岔子,便将每一本书都贴了序号,总共146本书,被他分装进一只一只纸箱,细心地垫好泡沫,密封结实。
周五下午,是唐蘅在澳门上的最后一节课。
其实学院早就找了别的老师接手这门课,但考试试卷是唐蘅提前出好的,所以时近期末,还是得由唐蘅来给学生划重点。
学生自然也听到了许多八卦,选课的没选课的都来了,一个个双眼发亮紧盯唐蘅,满脸写着“老师快点爆料”。
然而唐蘅只是翻着讲义,一板一眼地告诉他们哪里需要重点复习。起先还有学生心不在焉,后来就都蔫了,老老实实执笔听课——唐老师虽然离开了两个多月,心狠手辣的风格倒是半分未变,一页一页翻过去竟全是重点,划到最后,学生哀嚎道:“老师,你干脆说哪几页不是重点就好了呀……”
还有五分钟下课,时间刚刚好。唐蘅合上讲义,关掉PPT。
他深深换了一口气,站直身体,对台下学生们说:“这个学期因为各种事情耽误了上课,在这里给大家道个歉。我正在办理离职手续,以后,就不在澳门了。”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又立刻变得很安静。
所有学生都屏息凝神。
“说一点题外话,关于我对社会学的理解。站在实用性的角度,社会学这个专业像其他文科专业一样不被看好,你们过年回家,亲戚问你学什么,你说你学社会学,他们可能会开玩笑说等你毕业上班进社会混几年就懂了,社会,有什么可学的?”
唐蘅笑了笑,继续说:“很久以前有一个人对我说,他学社会学,是为了让家乡脱贫。这是一个有理想的人。但我不是,我考大学填志愿的时候觉得那些专业都差不多,我的第一志愿是金融,分数不够,调剂到了社会学。我觉得它也不算很无聊,所以就一直学到了现在。我相信在座的很多同学都和我一样。”
“同学们,”唐蘅顿了顿,非常郑重地说,“直到今年,我忽然明白了社会学的迷人之处。它与科学研究不同,科学研究的目标是追求客观真理,那种真理是像万有引力定律一样恒定不变的。而社会学的研究对象是社会,社会无时无刻不处于变化之中,社会的运转不存在永恒真理,今天你信仰的主义,或许在十年之后就被反驳得一无是处;今天还适用的规则,或许经过一场突发事故就变得毫无价值。所以在某种意义上,进行社会学研究是一件非常艰难的事。但是,更重要的是,与科学研究那种单方面的追逐不同,社会学学者可以用他们的研究成果改变他们的研究对象,也就是说,改变这个社会。”
“所以社会学就处在这样一种微妙的局面里:我们研究这个飞速变动的社会,同时也力求使自己的成果成为‘变动’的一部分。这注定是一场漫长的、艰难的博弈,这也恰恰是社会学的价值和乐趣所在。我知道你们之中只有一小部分同学会走上研究的道路,不过,总之,无论以后你们做什么、我做什么,我们都必定会遇见各种各样的挫败,因为人和这个社会,人和自己,总是在博弈。”
“我曾经是一个脆弱的人,并且为此付出了代价。所以我希望你们坚强一点……说回我的那个朋友,他的故事太长了,时间有限,我只说最关键的。在他身上,体现出某种社会学研究所需要的品质,借着最后这个机会,与大家共勉。”
唐蘅转身,在黑板上写下四个飘逸的大字——
百折不挠。
爱是百折不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