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丝印一愣。
以往她再如何嘲讽,苏媺只是浅笑不语,摆足了谦逊无争的姿态,这般意有所指地对自己的刁难表达不满,还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她打量苏媺几眼,冷冷一笑:“我说过,我没什么能教你的,你也大可不必来我这文学馆。但你既来了,我说也说得,打也打得,那案头上的青竹戒尺,可不是摆来好看的!”
苏媺满腔的心浮气躁,都化作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邪火,看向宁丝印,眸子里有飒然不惧之色:“警之使勿忘为戒,求之有度亦为戒(界),所以,戒后才有尺,是为戒尺!”
文学馆里一下子静得仿佛入了夜,四目相对,好似茕茕暗夜里的烛爆灯花,哔哔啪啪,炸得人眼皮直跳。
这番偈语般的对话,涌动着心照不宣的交锋,宁丝印看着苏媺,眼神里有讶异、有不解,还有某种莫名无言的情绪。
良久,她才恢复神色,冷冷转身,丢下一句:“都歇着吧!”
文学馆偏殿一向是用来净手更衣、用茶点的地方。
不大功夫,几张圆棱长案上都铺了五彩织金锦毡,只案上陈设各异,这边是一色的泥金朱红釉雏凤穿花的套碗套盏,那边是满地锦松绿缠枝莲纹四十八大件,两宫间泾渭分明,好似在打擂台。
灵阊倨傲地坐在对面,身上换了一件大红色雀羽霞飞裙,一脸幸灾乐祸地瞅着曦华和苏媺。
曦华也有些郁郁不快,垂着头,没滋没味地喝着一碗甜乳子。
苏媺看在眼里,唇角微翘。
大概所有人都以为,以宁丝印的性子,苏媺既得罪了她,未来在文学馆的日子,一定不会好过。
“不必为我担心!宁学士虽然脾气古怪,却是个讲理的,所以我才以理服之。日后,我敬着她、远着她就是了,她必不会再难为我!”
“是么?”曦华怏怏地看了苏媺一眼,却不像往日那般信服:“刚才可是要吓死人!真不知为什么,宁学士偏偏看你不顺眼!”
是啊,两年了,阖宫皆知苏媺性子宽和沉静,是个再稳妥不过的,但宁丝印每每见她,都是一副冷眼冷语的样子,纵使无事,也要寻了机会刺上几句。
不少人看在眼里,有的说“宁学士嫉妒苏小姐得了曦华公主的欢心”,也有的说“这不过是宁学士性子古怪的另一大明证”。
只有苏媺知道其中的真实原因,虽无法宣之于口,却愿意给予多一分包容和谅解,只为了宁丝印是个再中正耿直不过的人。
一股浓郁沁人的甜香萦绕鼻端。
早膳时,因为曦华一直拉着脸,苏媺用得也不多,此时也觉腹中饥馁,她将银筷伸向香气四溢的兰花饼,余光却看到婷宜正扬着一张小脸,眼巴巴看着这边。
她年纪太小,所谓“上学”,也不过是凑人场、混日子罢了,方才在堂上,不大工夫便弄得满手满袖都是墨汁,这会儿也换了件窄衽轻便的小花裙,由奶嬷嬷喂着一碗蜜汁甘酪。
苏媺和婉一笑,端起放了兰花饼的雁来红小碟,用目光示意曦华。
曦华看看婷宜渴望的小脸,又见她一脸局促地坐在灵阊身边,蹙了蹙眉,招手唤她:“婷宜,过来!”
电光火石之间,苏媺突然抓到了那条她一直找不到的“线”。
这道玉兰饼,之所以有浓郁袭人的奇香,是因为做饼的馅料里,放了来自万年山的御酒——兰花醇。
去年秋末,在京郊囿趣园,苏媺用几杯兰花醇,从端阳口中套出“西北军中有将领调动”的消息,这消息,正是来自瀛云王。
难怪,这阵子苏媺每每见到端阳,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被自己忽略了!
她再也没有心思喝茶吃点心,按捺着心中的焦急望向窗外,只觉得那倾洒在琴丝竹帘上的阑干日影,那么慢,又那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