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汗湿的内衣紧紧裹在身上,难受的很。
距离家所在村庄近了,我一手扶着车把,一手将棉衣扣全部解开透气。凉风顽皮的钻进我怀中,可我却无法高兴起来。
逞一时匹夫之勇容易,此事如何善后?我该怎么样向父母解释?还有,就这样的冒冒失失回去,会不会有警察在家中守株待兔?
就在我心乱如麻之际,身后忽然传来三轮摩托车的轰鸣声。我心中一紧,不敢回头去看,脚下自行车加快了速度。
那轰鸣声越迫越近,摩托车开始与我平行。
我偷偷瞥了一眼,果然是一辆警用三轮挎斗摩托。
就在我心如鹿撞时候,摩托上的警察冲着我喊道:“小伙子,问你个道,小王庄怎么走啊?”
我眼前一黑,手一抖,自行车好悬没有冲到路基下面。
小王庄正是我们村啊!
我长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变得镇静下来。没有理会他,仍然使劲蹬着自行车。那警察见我没有理会,猛地加油,摩托车向前一蹿,突然一打横,停在我面前,挡住了道。
我的心快要跳出胸口,两手用力捏车闸急刹车,即使这样,自行车前轮仍然撞在了他的三轮挎斗上。
那警察并没有下车,坐在车上大声问道:“问你个道,你跑什么?”
看他神情,并不象是来追捕我的。
忽然间,我灵机一动,眼睛直直地看着他,嘴里大声嚷嚷着自己也听不懂的话,两只手一摊,然后指了指耳朵,又指了指嘴。
他恍然大悟,摇头笑道:“原来是个哑巴!”
没有充分燃烧的汽油味真难闻,我冲着远去的摩托车啐了一口,低声骂道:“你他妈的才是哑巴!”
定了定神,我继续前行。见那个警察开着摩托拐进了我们村庄,我更是心慌意乱。
太阳快要落山时候,我偷偷骑车闪进了村子。我没敢直接回家,而是作贼心虚的绕道拐进了爷爷住的小院。
推开虚掩的院门,支好自行车,我探头一望,屋子里爷爷坐在椅子上,手里捧着我给他买的调频收音机,眯着眼,摇头晃脑正在听京剧《空城计》。
我正在踌躇之际,忽听爷爷大声唱道:“你到此就该把城进,为什么你犹疑不定、进退两难,所为的何情?、、、”
原来,爷爷早就发觉了我。
我站在门口,委屈地叫了一声“爷爷”,眼泪已经在眼眶中打转了。
爷爷关了收音机,推开屋门,一把将我揽在怀里,抚摸着我的脑袋,心疼道:“男儿流血不流泪,告诉爷爷,哪个欺负你了?我去收拾他们!”
我哽咽着事情始末告诉了爷爷,就连打警察的事情也一五一十老老实实做了交待。爷爷听完,也陷入了沉思。良久,不见爷爷说话,我抬起头看时,见爷爷眉头紧锁,目光炯炯的望着远方。
忽然,爷爷轻轻推开我,指着院子里的自行车,问道:“进村时候,见到什么熟人没有?”
见我摇头,爷爷吩咐我:“先回屋去擦把脸,我去找你老子来合计合计。”
说完,袖着手,迈着坚定的步子去了。
就在我忐忑不安时候,父亲随着爷爷脚步匆匆的进了屋子。
我站起身,有点胆怯的叫了声:“爸!”欲言又止的站在了屋当中。
父亲做了近二十年的民办教师,向来循规蹈矩、胆小怕事。见我可怜兮兮的样子,哆嗦着手戟指着我:“你!你、、”
“你”了半天,也没有说出一句囫囵话。爷爷径直坐在椅子上,低声呵斥他道:“得了,现在不是说教时候。你是孩子的父亲,得拿个章程出来!”
父亲一拍大腿,恨铁不成钢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会亲自送他投案自首的。”
我一听,险些一屁股坐在地上,哀恳的眼光向爷爷望去。
果然,爷爷并不同意父亲的处理方式。
他瞪了父亲一眼,站起身来,大手在空中一挥道:“你读书读傻了吧?孩子打人固然不对,但也是事出有因。你大义灭亲了,可想过孩子在里面会有吃不完的苦。好好一个孩子进去,等出来就是个五毒俱全的人渣了。”
父亲长叹了一声,抱了头蹲在地上不言语了。
爷爷过来一把扯了我手,大声嚷道:“趁我这老骨头还能行,这就骑车送孩子到省城避避风头。”
父亲急忙站起来,拉住爷爷,颤声道:“爹,您就歇会儿吧,不要再添乱了。”爷爷气乎乎地坐回到椅子上,拉长了脸不再说话。
父亲跺了跺脚,下定决心道:“中午时候碰到村里跑长途的狗娃,听他说晚上要到太原。”
爷爷用手在椅背上用力一拍,大声道:“那你还等什么?赶紧去看看车走了没有啊。”
父亲点了点头,急如星火地出门,差点与进门的奶奶撞在一起。顾不得解释,父亲一溜烟的去了。
我搀着奶奶进了屋,她看了我和爷爷一眼,张了张嘴并没有问我为什么会突然回家,扭身去张罗晚饭了。
爷爷见父亲出了院门,探身摘下挂在墙壁间的相框,从里面取出一张黑白相片递在我手上,叮嘱道:“把这张相片贴身收好!到了太原,直接买到洛阳的火车票。到了洛阳找当地的文玩市场,有一家“戢古阁”的百年老店,老板姓袁,就是照片上这个人。”
我接过相片看时,一个手握红宝书的热血青年,一脸庄严肃穆地神情。照片上工工整整写着八个字“广阔天地,大有所为!”
爷爷见我一脸的茫然,呵呵一笑,指着相片道:“这个人姓袁,当年下乡,就住在我们家中。他也算是爷爷的一个记名弟子,按规矩,你该称呼他为‘师叔’。这次,你到洛阳就投奔他好了、、、”
正在说话时候,父亲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搓着手道:“狗娃的车,在村口等着呢。再去的晚一会儿,人家就走了。”
狗娃经常来往于县城与太原之间跑长途运输,是村里首先富起来的人。
狗娃和村里大多数后生一样,是父亲的学生。小时候因为顽劣不读书,没少挨过父亲的训斥。现在父亲放低身段去求他,哪知道狗娃满口答应,左一个老师,右一个老师叫的父亲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爷爷见父亲直搓手,冲着奶奶一乐道:“老婆子,赶紧拿些钱来。小龙要出远门。穷家富路,身上少了钱怎么行。”
奶奶爬上炕,从被窝下面摸出个手绢包来,正在一五一十数钱时候,爷爷一把抢过来,塞在我手中,道:“出门多个心眼,安定下来给你爹打个电话,报个平安。”
父亲脸腾的红了,低声道:“等我下月发了工资,给您二老补上。”
爷爷摆摆手,不耐烦道:“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你那点工资,还不够买壶醋的呢!”
奶奶把戴在手上几十年的戒指摘下来,塞在我手中,替我擦干净滑落的眼泪,嘱咐道:“小龙,出门在外不比在家,少说话多干活。这个金戒指,万一缺钱了可以救急。”
我再也无法压抑自己的情感,泪水模糊了双眼。扑通一声,我跪在地上,向着爷爷奶奶拜了几拜。
爷爷一把扯起我来,在我耳边叮嘱道:“江湖险恶,人心险恶,好自为之!”
我和父亲走出爷爷居住的院落,天已经全黑了。我回过头望去,爷爷奶奶一高一低的身影仍立在窗前,不停地向我挥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