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优秀的心理大夫,理论知识必不可少,但最重要的资质,是成为一个好的倾听者,以及谈话者。
乔楠目光闪烁,苏雪便知他还隐藏着许多故事,便笑吟吟地说:“如果还有话想对我说,你可以尽管说出来。我以医生的名义担保,我是所有秘密的终点。就算是做案例分析,我也要取得患者的同意,才能着手进行。”
乔楠对她心生亲近之感,便再一次敞开心扉:“睡眠算是其次,最可怕的是前不久发生的事,涉及机密,我就只说重点。月初,我们连队派出一个小队进行侦查,我是小队长。那次侦查难度比预想的大很多,我们在山中转了五天,超出了预期,干粮都吃完了,大家都筋疲力尽。一天傍晚,有个战士捡到一包饼干,真的是散落在灌木丛里的,上面粘着很多泥土,还有腐化的落叶。从时间和状态来判断,那包饼干极有可能是背包客留下的,那个战士很高兴地要跟大家分着吃,却被我阻止了。因为我觉得,那还有可能是敌军放出来的诱饵,那里毕竟是深山老林,一般人谁会走到那里?如果我们把饼干拿走了,那他们就能察觉到,是中国军方派出侦察兵来了,然后进行大范围搜索,我们的处境就岌岌可危了。哪怕这个概率只有百分之零点一,我也不允许发生。被我训斥了之后,那个战士显然很不服气,或许矛盾就是从那时开始的。再后来,我们快到他们大本营的时候,遇到了他们的巡逻队员。我的队员们主张把他们干掉,我们有那个实力,可我觉得不行。我们的任务是侦查,而不是作战,要是干掉他们,那就暴露得更明显了。我下了命令,不准动手,绕过去。这一绕,就绕了五公里山路。”
苏大夫非常专注地听完,提问道:“然后呢?你跟战士们闹矛盾了?”
“那倒没有,只是在我下完命令之后,一个战士小声嘟囔了一句——他成天跟个精神病似地自言自语,还当指挥官,我们能把命交给他吗?”
苏大夫吃了一惊:“战士为什么会这样说?”
“我也很纳闷,很憋屈,也很想知道为什么。但我不能那样做,一旦我问了,矛盾就会进一步激化,战友们就无法团结一致了。我必须将所有精力用在指挥上,确保完成任务,确保……每个人的安全。还好副队长是我军校的同学,我俩军校时期就一起参加比赛,在我遭遇信任危机的时候,他主动站出来,跟战士们说,我从来没有输过,让他们放心听我指挥。在完成任务后,我私下问过他,我是不是真有精神病?他说,我就是有个自言自语的毛病,让他们挺不理解的,还是看看大夫比较好。或许是他说的这番话,我才下定决心来看病。”
苏雪问道:“那你跟战士的关系怎么样?他们有没有再说什么?”
“那倒没有,他们还跟我道歉了,说一时心急,口不择言,让我别往心里去。”
“那你有没有意识到,平时自言自语些什么呢?”
乔楠摇头:“他们说,我是看着什么东西发呆,嘴里念念有词。我从来没有意识到,所以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或许是说给我去世的女朋友吧!……这样说有点肉麻,但我的女朋友是我的灵魂伴侣,她能听懂我所有的话,是我的精神支柱。”
母亲车祸去世,灵魂伴侣也去世……苏大夫在心里叹息,这个年轻人的人生也真够曲折的。
苏雪蹙着眉头,说道:“这样吧,如果你在部队里有信得过的朋友,让他帮你记录一下,你发呆的频率,以及自言自语的内容。这样记录之后,找出规律来,咱们对症下药。”
这样的病总归是不太光彩的,就算跟赵宇他们是生死兄弟,乔楠也无法没心没肺地让他记录,万一自己说的是很隐私的内容呢?
苏雪看穿了他的心思,说道:“乔楠同志,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或者说,让他们在你发呆时把你叫醒,你自己记录下来,自己都想了些什么,这样也可以。”
乔楠感激苏雪的贴心,微笑着点了点头。
苏雪温柔地说道:“感谢你对我的信任,说了这么多。你的心理状况很好,千万不要有过多的心理负担。你们单位的任务本来就重,今年尤其重,你的压力肯定很大,所以会出现一些反常。我先不开药了,否则容易形成药物依赖。按照我刚才说的,睡前喝点牛奶,听听轻音乐,放轻松。如果没有效果,下次再开药。”
苏雪柔声细语,细致体贴,是一个非常称职的心理大夫。跟她倾诉完之后,乔楠的心里就轻松多了。他告辞的时候,真心实意地说道:“看样子您刚结婚,祝您新婚快乐,百年好合!”
苏雪下意识地看了下婚戒,微微一笑:“谢谢。我的丈夫也是一位军人,他是技术岗位的,但是也不自由,只能请到五月初的假。我们领证都半年了,下个月才能办婚礼。”
“只要有情人终成眷属,那就很好。”
乔楠道谢离去,苏雪喊住了他,说道:“其实我可以做出诊断,你要听吗?”
“……请您实话实说,我承受的住。”
“你所有症结的根本原因,其实就是两个字——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