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小楠听出来了。
“你想说什么?”顾小楠道。
“我没想说什么啊,姐,求你了,告诉我是谁嘛,我发誓,我谁都不说,真的,我要是说出去,就让我,让我——”顾小禾忙起誓,却又想不到合适的词,想了好一会儿,才说,“让我满脸长痘痘。”说完,她拉着姐姐的胳膊,央求道,“姐,你看我都这么发誓了,你还不相信我吗?”
“你啊,还是好好照顾你的皮肤,别操心我的事了。”顾小楠简直对这个妹妹无语了,叹道。
厨房里,再度响起哗哗的水声。
“姐,他对你好么?”顾小禾在沉默了几分钟后又开口了。
顾小楠的手,停了下来,水流冲着她的手指。
好么?很好,真的很好,已经足够了!
她想到此,脸上浮现出满足的笑容。
“小禾,等你遇到那个让你愿意生死相托的人之后,你就会明白的!”顾小楠说完,将最后的一个碗冲干净,交给妹妹,擦了擦手上的水珠,拉开厨房门走了出去。
生死相托!是啊,他就是那个人!
顾小楠的心中,满满都是幸福,即便她深知自己与他的未来几乎渺茫的看不清。
顾小禾呆呆地站在水池边,一直看着姐姐离开的方向。
那个人,真的会是姜市长吗?如果不是他,又是谁呢?姐姐她,她不会有事吧?
顾小楠回到房里,拿出手机,颤抖着双手,好想给他打个电话,可是,万一他不方便呢?万一被人发现呢?
可是,要是不和他说点什么,她的心又平静不下来。
“还好吗?在做什么?”她在手机里输入这两句话,想了想,还是删掉了。
“马上要开始上班了,注意休息,别太累了。”她又输入这句话,也删掉了。
这些,都不是她想告诉他的,最想说的只有三个字:我想你!这三个字,却是她绝对不能说出口的。
坐在床上,手中握着手机,望着窗外那无边的夜色。
也许是习惯了有他的怀抱取暖,也许是习惯了被他抱着入睡,这样孤独的夜晚,她却根本无法入眠。一闭上眼,耳畔似乎是他的呼吸,似近似远。
第二天,她是全家起的最早的一个人,在家里人起床之前,就已经开始打扫家中卫生。继母李慧珍是第二个起来的人,看见她在擦桌子,忙说:“小楠,你怎么起这么早?赶紧再去睡一会儿。”
“没事,我睡不着就起来了。等会我去早市给大家买早饭,您要吃什么?”顾小楠问。
李慧珍顿了下,她隐隐感觉顾小楠心里有事,可是她也不好问,便说:“你去给大家买几个包子,我把稀饭煮上,等你爸爸和小禾起来也就差不多了。”
顾小楠便答应了,把擦桌子的抹布淘洗干净收好,穿上外套系上围巾戴上手套拿着钱包就出门了。
外面,依旧是寒风凛冽的冬天,她仰起头看了一眼天空,将双手插进大衣口袋,快步往家属区附近的早市走去。
郾城二中附近的早市很是热闹,蔬菜水果,各种早点荟萃。
顾小楠来到自己常来的这家包子铺,按照一家人喜欢的口味买了包子。等到交钱的时候才发现已经涨价了,便笑着对老板说:“什么时候涨价了?都没发现啊!”
“没办法不涨啊,我们也要吃饭,现在什么都那么贵,你们给政府打工的人涨工资,我们也得涨了才行啊!”老板道。
她只是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这几年来,物价的确是明显涨了。别说是冬天,就是蔬菜丰富的夏天,也很难找到一块钱以下的菜了。以前几毛钱的蔬菜,现在都要一两块。真不知这价钱都涨到哪里去了?
今天是个晴天,早市的人便比雪天多了好多,本来狭窄的马路,很快就被各种车辆塞满,大有进退维谷的架势。顾小楠在各家店铺门前的空地穿梭,这才得以出去。
和严辉约的是上午十点钟,于是,她吃完早饭,帮着继母收拾了一下,就出门去了。
“这么大清早的,怎么就着急忙慌地走了?”顾明昌自语道。
“会不会是在谈恋爱啊?”李慧珍道。
“如果真是那样就好了。”顾明昌道。
李慧珍看着丈夫,沉思道:“明昌,是不是该和小楠谈谈了?”
“谈什么?”
“让她早点把对方带到家里来啊,咱们好见一见,然后和对方的父母见见面,商量结婚啊!小楠再这么耗下去,可要三十岁了,到时候嫁不出去了怎么办?”李慧珍道。
顾明昌笑了,说:“这个就别急,那孩子会有数的。等到合适的时候,一定会带到家里来的。”
李慧珍不语。
“你啊,别看着别人抱着孙子出出进进就眼红,咱们家的两个女儿,都要找到好男人才行!”顾明昌道。
李慧珍无奈地叹了口气,说:“唉,这女孩子年纪大了,就算嫁出去了,生孩子可怎么办?高龄产妇,可是很危险的。小楠再这么拖下去——”
顾明昌拍拍妻子的肩,道:“别担心,车到山前必有路!”
顾小楠提前到了和严辉约好的西点店,找了本杂志翻看着,等着严辉到来。
杂志中刊登着威廉王子的婚讯,还有大幅的照片。
为什么英国的王子都可以和平民女孩结婚,而她和姜毓仁,却隔了那么远的距离,根本看不到未来?
看这种照片,只会让自己难过,她便翻过书页,随意看着其他的娱乐消息。
严辉也是很守时的人,可他一进西点店,就看见顾小楠坐在显著的位置,心中暗笑有人比自己还守时。
“来很久了?”严辉坐在她对面的位置,含笑问道。
“没有,我也刚到,没事干就看看杂志。”顾小楠笑了下,合上书籍。
“点个什么吧,这里的巧克力慕斯不错,玉英很爱吃。”严辉道。
“你们经常来吗?”顾小楠笑问。
“嗯,她喜欢,我就陪着过来。”严辉道。
“你们真幸福!”顾小楠叹道。
严辉只是微微笑了,并没继续这个话题,却说:“我帮你点。”顾小楠说了声谢谢。
耳边,响起柔美的音乐声,顾小楠搅动着杯中的咖啡。
“小楠,今天我找你,是有件事想跟你说。”严辉道。
顾小楠抬头看着严辉,静静地听着。
严辉似乎有些不自然,不自觉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说:“小楠,你和毓仁在一起,是吗?”
顾小楠的手猛然抖了一下,心里紧张,却似乎并不意外,点点头。
之前,她只和穆玉英说自己喜欢姜毓仁,而当她和姜毓仁真正在一起之后,并未和穆玉英说过什么,即使见面了,也绝口不提姜毓仁。可严辉是姜毓仁的好朋友,即便姜毓仁不说,穆玉英不知,想必路子风也会说出去。所以,严辉的问话并不奇怪。
也许,这家店的老板是ILDivo的粉丝,店里播放的正是他们的”amazinggrace”。当Sebastein的清唱从遥远地方飘来,顾小楠的思绪突然飘离了片刻。而严辉,不知何故,也默不作声。
“howpreciousdidthatgraceappear…”David那天籁般的声音传进顾小楠的耳朵时,严辉开口了——
“小楠,有件事,想请你答应。”严辉道。
“啊?什么?”顾小楠问。
“离开毓仁,可以吗?”严辉道,顾小楠难以置信地盯着他。
“我知道自己不该这么多事干涉你们的事,我也知道你会怪怨我,可是,小楠,请你听我说完。”严辉道,眼神恳切。
顾小楠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平和善良的严辉会跟她提出这样的要求?而且,还是在过年的时候专门来找她说。
严辉喝了口咖啡,静静地说:“毓仁的事,可能玉英也跟你说过一些,可是更多的,玉英不知道,你也不知道。而那些,是我今天找你的原因。”
顾小楠沉默不语。
“我和毓仁从小一起长大,一直到上大学的时候才分开,我去上了军校,他被江叔叔送去美国了。本来,江叔叔是不打算让毓仁从政,而毓仁的个性洒脱、不愿受拘束,也不适合从政,就在那边读经济学。因为他从小就对历史感兴趣,就在那边拿了一个历史方面的学位。”严辉的视线,似乎是停在很遥远的过去。
对于顾小楠来说,严辉今天提出的要求很让她意外,可是意外之余,她更想知道严辉这么做的原因。因为严辉是个很谨慎的人,是不会随便说话的。而顾小楠最好奇的,就是姜毓仁的过去,他从来都不说自己的过去。
“他那个人,对一切都不上心,说句难听的,就是没什么志向。心雅姐拉他进公司,可是他说自己宁愿去大学里当个历史老师。”严辉说到此,笑了,“虽说他那个人很洒脱随性,可一旦决定做什么,就会拼尽全力。在心雅姐的公司干了不到一年,姜叔叔就出事了,被迫辞职。毓仁,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变了。”
严辉深深叹了口气,顾小楠的手指不自主地攥紧了。
“姜叔叔要让毓仁接替他,毓仁是个孝子,就接受了姜叔叔的要求,放弃了曾经梦想的一切,步入了政坛。可自从那一天开始,他就没有真正开心过,每一步都小心谨慎,不敢出一点差错。”严辉道。
顾小楠知道,严辉说的是真的,姜毓仁的谨慎,她太清楚了。
“姜叔叔的希望都在他一个人的身上,可是,他要实现父亲的理想,就离不开别人的支持,而那个人,就是聂瑾!”严辉道,顾小楠惊诧地望着他。
为什么是聂瑾?
严辉顿了顿,似乎今天是他平生话最多的一天一样,让他自己都不适应。
“我知道你很奇怪,为什么是聂瑾。毓仁应该是没有跟你说过的,如果他告诉你了,你一定会离开他,对不对?”严辉说道,而他的问句,显然是不需要回答的。
“聂瑾的父亲,正是我们的省委书记常继山!”严辉道。
顾小楠的身子,猛然间一震。
“聂瑾那个人,也不能说她不好,可是,她和毓仁交往这三年的时间,几乎对毓仁的事情不闻不问,毓仁也是有些心灰意冷。即便如此,他还是一直和聂瑾保持着这种关系,选择时机结婚。”严辉道。
“可他们现在不能结婚了,对吗?”顾小楠木然道。
严辉点头。
从她的表情和动作上就知道,自己的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可以结束了。
“常书记是毓仁最大的靠山,可现在毓仁和聂瑾分手了,前阵子为了这件事,常书记很生气,还给毓仁制造了一些麻烦。”严辉道,他望着顾小楠。
“小楠,你是个聪明人,你应该明白毓仁和聂瑾的婚姻对毓仁有多重要。他为了今天、为了将来已经放弃了自己的自由和梦想,都走到了这一步,难道你忍心看着他功亏一篑吗?”严辉道。
顾小楠低着头,眼睛看着哪里却不知道。
是啊,她怎么忍心看着他的努力付诸东流?怎么忍心让他难过?
聂瑾的父亲是省委书记,聂瑾能给他带来仕途的保障,能帮着他平步青云,让他曾经的那么多努力有所报酬。而她顾小楠呢?她能给他什么?说句不好听的,她也就是陪他睡觉而已。他是个男人,是个有追求的男人,她却在他的事业上什么都帮不了,非但不能帮他,还险些害了他!
顾小楠啊顾小楠,你该怎么办怎么办?
严辉深深叹了口气,说:“小楠,对不起,我知道你是个好姑娘,我也知道你对毓仁是真心的,毓仁他对你也是真心。可是,我们都不能看着毓仁白白牺牲那么多而得不到回报,不能看着他未来活在对父亲的愧疚之中,你说,是吗?”
顾小楠默不作声,她不知道该怎么做,完全不知道。
因为爱他,所以,她不管怎么想他,都不会主动去联络他、找他。可是,现在,她觉得似乎自己从他眼前消失,才是对他最好的。
然而,她如何能这么狠心?
良久,她才抬起头望着严辉,说道:“必须得这样吗?”
严辉心中暗叹自己这是在做什么,没头没脑的跑来劝顾小楠和姜毓仁分开,他算什么?他有什么立场来说这些话?感情的事,两情相悦就好,为什么非要将这么多现实的东西扯进来?
他在心里狠狠地抽着自己,他不该做这样的事,可是,他要是不这么做,顾小楠继续和姜毓仁纠缠不清,姜毓仁的仕途怎么办?不就岌岌可危了么?
“小楠,你觉得他还停的下来吗?”严辉反问道。
是啊,自从姜毓仁走上那条路,他就只能不断向前走,别说是停,就是慢慢走都不行。明枪暗箭,处处都是陷阱,他只能想尽办法来保全自己。
顾小楠的双手紧紧攥着,指甲都有些发白。
严辉望着她,说:“小楠,对不起,我不该跟你说这些话,可是,我,我不想看着毓仁白白辛苦,不——”
顾小楠长叹一声,摇摇头,道:“你没有什么对不起的,你说的对,他已经牺牲了太多,为了前途,甚至还要接受聂瑾那样的冷遇。的确,的确是不该让他白辛苦一场。”
“小楠——”严辉不禁叫了声。
她望着严辉,淡淡笑了下,深深呼出一口气,说:“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你放心!”
严辉知道,这是自己一生中做的最残忍的一件事,如果换做以前,他是根本不会做这种事的。可是,每个人都在变,他严辉也在变,他知道现实是怎样的残酷,知道做人做官又是怎样的艰难。如果说有什么没有变,那就是他和姜毓仁的兄弟情义。他绝对不想看着姜毓仁遭受不公,不能看着他失败!
“小楠,对不起!”严辉说完,起身拿起椅子上的外套,离开了,只留给她一个背影。
顾小楠依旧坐在那里,眼前的碟子里放着一块几乎没动几口的蛋糕,她拿起叉子,一口一口地咽下去。
巧克力,果真是苦的!
低着头,一下下夹起蛋糕往嘴巴里送进去,根本尝不到香甜的味道,却是越吃越苦。同时,有什么液体,正在“啪啪”滴落在洁白的小碟子里,湿了蛋糕。
一个人坐在望月小区的房间里,偌大的房间,安静的连她的心跳都听不见。
她闭上眼睛,耳边充斥着他的声音,他的呼吸,他的心跳,他的喘息,还有他的笑声。鼻间,似乎是他身上那浓浓的男人的味道,似乎是他唇齿间那淡淡的气息。
他早就将自己的一切刻进了她的生命,现在,和他分开,她又如何做得到?
可是,不分开的话,自己只会给他添麻烦,什么都不帮到他。而且,要是再这么下去,聂瑾的父亲找他麻烦怎么办?他不就完了吗?
她从来都不知道他过去是个怎么样的人,她好奇,她想去了解。可是,一旦知道了,罪恶感便将她淹没。
祸害,她就是个祸害!
曾经,她跟他说,等到他结婚,她就会离开。即便是知道他和聂瑾分手了,她也没有奢望过自己可以成为那个站在他身边的女人。而现在,她才知道,他和聂瑾是根本分不开的,而且,他和聂瑾分手,完全就是错误,而她,似乎就是让他犯错的一个原因。
不行,顾小楠,你不能这么下去了。
离开他吧,不管怎么难受,都要离开他,不能害他!
时间,一点一滴从记忆里划过。